城里虫,乡下虫
2009年10月27日 20:37
秋月夜,一个人躺在宽大的木床上,如何挪转,都不用担心手脚会耷拉到床沿,很是舒坦。不思不想,脖子稳妥地安放在枕头上,此时,就有细小的欢唱撩开轻薄的纱帘扑入怀里,扑进耳蜗,扑进我欢呼的心房。它是我的虫鸣!
我以为这样的天籁仅存于我家乡的原野上,没曾想新居的绿意也深得虫儿们的欢喜。我和虫儿一样,喜欢有树有草的环境。起初让我怦然心动的也正是这个小区的绿和静。除了路面,不见一寸裸露的土地,不是花草就是树木和流水。很是一番折腾后,终于入住了,在一个夏末秋初的日子里。葳蕤的草木,依稀梦中景象。
能将梦还原,乃人生之乐事,幸事。我的根在深山,梦,自然离不开山和山上的树、草还有虫。上山割草,下地拔草,草窝里,草棵下,总会不经意间爬出或跳出一只虫儿。有蚂蚱有蜗牛,有蚰子有蛐蛐,有蚰蜒、蝎子和蜈蚣,有好看的有难看的,也有骇人的。冷不丁窜出一条凌厉的小蛇或类似于蜥蜴的灰色的小东西,吓上一跳也是有的。这些小东西们大多是可爱的,比如蚰子和蛐蛐。它们不像别的虫不吭气,它们会叫,叫得好听。我常为了捉到一只心仪的蚰子而被太阳晒得满头流汗,为扣住一只长须的蛐蛐而忘了睡觉。当它们以知己的样子藏在我的床下,只为我一个人鸣唱着欢乐的小曲儿时,我的汗水和辛劳就化作一缕轻飘的烟雾,弥散在酣甜的梦里。
至于虫儿唱得累了,跑了,爬丢了,没事的,夜晚来临时一样有欢快的乐音伴你入梦。它们的演奏有组织有指挥有章法,时而激越时而柔缓,时而轻如叹息,时而又铿若泉响,它们似有好几个会场,彼此竞赛着演出。我猜,一定有一个关乎荣誉的漂亮的奖杯等着它们来拿,不然,怎会如此卖力?旷野是舞台,接天连地的帷幔,浸着湿漉漉的水汽而显得垂坠柔顺,风一吹,飘忽一下,复又垂下。它们晓得我就坐在院里的石阶上、屋后的石板上或高高的屋顶上,演奏起来格外卖力。太努力了吧,以至晨光熹微,太阳高照了,它们还不停歇。只是被猪羊鸡狗的吵闹声压住了一些,不侧耳便很难听见了。我总是循着那声想找到它们的窝巢,徒劳的时候多些。
今晚的虫鸣细细碎碎,美得让我无眠,索性坐到飘窗的石台上。我要测试和比对。是前阵子老家来的弟媳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她说:“嫂子,你听出来了么?这里的蛙跟咱老家的叫得不一样。”哦?“没有咱老家的蛙叫得起劲。”仔细听,的确,不及家乡的鸣蛙叫得大胆、泼辣和疯狂,有些胆怯的试探和潦草。它们的水是人工湖里的,深浅与清浊全靠人的勤懒来维持,生命之水朝不保夕,何来酣畅恣肆的放歌?翻身再听,屋外的虫鸣,嗤嗤嗤,啾啾啾,还是那旋律,还是那调门,与乡野的相比,低了,缓了,小了,弱了。和蛙鸣一样,柔怯而细嫩了。轻脚走进书房,说与正在用功读书的儿子听。儿子站起来,伸伸腰,走到窗下,听了一会儿。扭头拍拍我的肩:“妈,这也是你说话时没有我姥姥的嗓门大的缘故。”
是的,飘落城市二十载的我,世事纷繁中已由无拘无碍变得文弱矜持,由疏狂不羁而至谨小慎微。生怕惊动了规范,生怕不合乎礼仪。吃喝笑谈,行为举止,都一律依照世俗雕琢好了的框架来衡量自己。看似机巧练达,实则已将本原的东西丢失殆尽。
无关悲喜。若能偶尔在自己的斗室之内、卧榻之上,随意翻个跟头,打个滚,狂笑一回,号啕一回,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来源:
南湖晚报
作者:
芭蕉雨声
编辑:
吴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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