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12日 11：01

　  江浙一带的秋雨较之家乡湖南似乎更浸润了江南水乡的温婉、恬淡气息。下得不急不躁，丝丝点点的，像闲庭信步的白衣长发女子；有时也会使些小性子，当清风白日，趁着阳光暗淡，就挟着些凉意飘然而至，继而纷纷扬扬下起来，水泥地面一会儿就由灰白湿成了黛青色，积水的低地有些亮光在闪着，像有晚星挣扎其中。说实话，江南秋雨的这种温和而不失率真、微寒却并不咄咄逼人的水乡女子习性是很合我的小资情调的。不像家乡秋天的雨，要么密集而绵长地连下数日，使长久被迫蜗居在家中的人们的心情变得烦闷而忧郁；或者以狂乱之势骤然而至，捎带来冬天的寒冷气息，叫人又怨又惧。

　　我自上大学以来，已有数月。细细想来，九月以来的江南秋雨竟伴随着我经历了许多印象深刻的场景。记得进校第二天，是九月五日吧，下起了绵绵细雨。盛夏虽然还没有过去，但空中已有了微微凉意，这恰好与我那天的心情相暗合。我站在宿舍楼下，蹬着一双没来得及换下的凉拖鞋，看着爸爸和哥哥手提行李，打着伞慢慢走远，遁入茫茫雨雾中。惆怅和难过像虫子一样噬咬着我。不知道哪里突生出来的冲动，我快步跑下台阶，在扑面而来的雨雾中努力向前张望，辨认，直到看到那把熟悉的伞浮在空中。我踢踢踏踏地一路溅起雨水无数，奔过去，在他们面前站定。爸爸看到我突然间又追上来，明白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我喘着气，辩解似的在口袋里掏呀掏，最后抽出一张银行卡来，我说我还不会用这个，你们先教教我怎么用吧。就这样，我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一个笨拙但诚挚的借口，又留住了他们一小会儿。最后，我慢腾腾地送他们到了学校门口。看着他们两个大男人共撑一把雨伞，斜飞的雨丝打湿了两人一侧裸露在雨中的肩膀、头发和行李。我呆呆地在雨中站了很久，才回到寝室。已经相互熟悉过的室友见我神情郁悒，便拉着我问这问那，还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小吃一起分享。四个人俨然在寝室里开了一场小型茶话会，谈得热火朝天，全然不顾窗外阴雨绵绵的天空……

　　这是来到浙江嘉兴求学的我遇到的第一场江南秋雨。现在回想起来，真有些为自己当初稚拙挽留家人的小借口感到有些好笑。但那时对家人的依恋，异地求学的无助，在陌生环境中的迷惘，作为记忆，仍时时在我心中闪烁着。

　　另一次与江南秋雨有关的经历是在乌镇——一个江南水乡古镇。那是在周末的凌晨，天微微亮，下着小雨，地面已经湿漉漉一片。半个小时的车程后，乌镇到了。小秋雨仿佛与乌镇一拍即合似的，下得越发温婉细柔了。细雨飞丝洒落在乌镇一座座灰黄砖墙、木制门窗的房子的灰色屋瓦上，瓦的颜色就深了一些。一条条河流穿街走巷蜿蜒而过，水面因了雨丝的眷顾而现出无数小涡点来，很快就漾开一圈圈弧形的波纹，并相互交融消解着。有小船缓缓行过，在幽暗而静柔的水面划出一道道水流，蔓延，蔓延……

　　有水必有桥，站在乌镇大大小小的石拱桥上，看雨中的乌镇，用朋友的话说，是最最江南的景致了：灰蒙蒙的天，由灰转黑，逐渐浸润得如墨般漆黑的屋瓦。河两旁由木制护栏隔开来的檐下过道零星散着些游人，意兴悠然，和我们一样细细品着这雨中乌镇呈现给我们的江南韵味。当然，也有人将目光投向站在桥上持伞凭栏赏雨的我们，同行的朋友有感于此，不禁轻声念出卞之琳的《断章》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只是不知今夜何人将邀我入梦，我又会是怎样一般景致啊。”向来有些羞涩内向的小玄这时也望着斑驳幽然的河面喃喃说道。我不住打趣道：“要不你今晚留宿于此，待灯火渐明，夜色温柔之时，持一柄油纸伞，徘徊在窄巷廊檐下，说不定有哪个多情男子为你神痴眷迷，只愿梦中得与你相见哪。”小玄回过神来，意识到我在揶揄她的多愁善感，一时羞红了脸。把头转过去，望着不远处另一座石桥上，有一男子正就着架设好的摄影机对着我们的方向，不知是否正在拍摄当中。我们正犹豫着是不是先舍下这桥上得来的烟雨乌镇风景，走下桥去时，见那个男子竟远远地朝我们挥着手，示意我们不需要走下桥去。见他会神地调整着镜头，时不时伸出手往前比画着，我们也释然了，也许无须刻意安排的乌镇雨景才是最本真、最具有江南韵味的摄影场景。桥上有赏雨人，也可见着雨中乌镇魅力之深。再想想，其实“顺其自然”四字实在应当成为我们生活的宗旨，凡事不必执著纠缠于细枝末节或者强求种种，还其本来面目即可。说不定顺其自然之下，生活反而回馈我们某种意外的惊喜，恰如不远处那位摄影师，摄下我们这一群雨中赏景的游人，回去或可得到众人的好评也不一定。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番猜想而已。

　　近来寒意渐浓，雨也掺了些沁人的冬意，逐渐有向北方冬天的寒风厉雨靠拢之势，我生性怕冷，在这袭人雨天里，蜗居温暖室内，不禁怀念起刚来时所邂逅的一场场秋雨以及伴随着的人和事，由此又极小资情调地阐幽发微一下，只是想能够还原此时此刻的感受和一直以来的一些难忘经历。

　　总之，我爱极了江南秋雨中的万般景象。

来源： 　　作者： 彭灵芝 　　　编辑： 吴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