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论韩信
2009年9月21日 10:50
清代学者朱彝尊博通经史,对史学深有研究,所著《韩信论》是其史论代表作之一。当代学者黄立新认为朱彝尊之《韩信论》乃是汉代以来第一篇系统地为韩信辩冤的文章。
韩信是汉初杰出的军事家,在楚汉战争中助刘功勋卓著。刘邦在与群臣论得天下之道时说:“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克,吾不如韩信。”又说:萧何、张良、韩信“此三人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韩信生平记载于《史记·淮阴侯列传》。唐·李白《猛虎行》诗云:“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说:“世或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可是就在项羽兵败垓下自刎于乌江之后不久,,刘邦自鲁还军至定陶,乘韩信不备之际,驰入齐王韩信壁,夺其军。嗣后,改立韩信为楚王。同年,即汉高帝六年(前201)冬,刘邦用陈平伪游梦之计,大会诸侯于陈,以楚王寒信欲叛为由将韩拘囚,载于车后以归,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还至洛阳,赦信,贬为淮阴侯。高帝十年(前197),代相国、阳夏侯陈豨反,刘邦亲征,韩信以病不随。十一年(前196)正月,吕后用萧何计赚韩信入宫,以韩信与陈豨合谋罪,斩韩信于长乐宫钟室,并夷三族。临刑时,韩信叹道:“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汉代以来,为韩信辩冤者不乏其人,但必有人称韩信为野心家。当代史学家范文澜主编的《中国通史》就称韩信这一类异姓王为野心家。
朱彝尊《韩信论》的主旨在于论证韩信不反,其主要论据是“以漂母一饭之不忘,忍负解衣推食之高帝哉。”《韩信论》一开始就说:“或曰‘韩信之反信乎?’曰:‘信不反也。’何以知之?于信之报漂母知之也。方信在淮阴,一市咸笑其怯,母独为进食,宜其有知己之感,千金之报不为重也。”
漂母一饭之事是指韩信早年贫穷潦倒,曾寄食于人,人多厌之,且受胯下之辱。一日,韩信在城河边钓鱼,一位漂母见韩信饥无可食,就把自己带的饭给他吃,这样一连几十天,直到她结束漂絮为止。韩信非常感激她,就说:“吾必有以重报母。”漂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胯下之辱和漂母一饭,对韩信有着重大影响。当韩信被封为楚王,荣归故里时,乃以千金赠予漂母,报一饭之恩。(汉代以黄金一斤为一金。)
《韩信论》接着从“忍负解衣推食之高帝哉!”这一点进行举证。论文指出:“自古君臣相遇之隆,未有若高帝之于信也。其知己之感,虽菹醢其身不惜,彼武涉、蒯通之言,曾何足以动心哉?”
韩信原从项羽,因羽不用其策,亡归刘邦。初时也未被重用,只当了一名治粟都尉,为此他弃职出走,被萧何追了回来。萧何又郑重地向刘邦举荐,他说:“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并说服刘邦举行隆重仪式拜韩信为大将,终于使韩信得遂其志,充分施展其才,建没世之功。因此朱彝尊说韩信对高帝的知己之感,虽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怎么能对武涉、蒯通之言动心了呢?
武涉是盱眙人。当潍水之战韩信以十万之兵大破龙且所率齐楚联军二十万之众后项羽为之震恐,乃使武涉游说韩信连楚反汉,三分天下。韩信不为所动,回答说:“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吾上将军印,予吾数万众,解衣衣吾,推食食吾,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吾,吾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游说不成以后,辩士蒯通也对韩信作三份天下,鼎足而居之说。同时指出:“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天下熟滤之。”韩信答曰:“汉王遇吾甚厚,载吾以其车,衣吾以其衣,食吾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向)利倍义乎!”蒯通又以文种、范蠡之于勾践之例,提醒韩信说:“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后数日,蒯通再次进言,韩信犹不忍背汉。汉高帝五年(前202)名,韩信助刘邦统帅汉军三十万众围项羽于垓下,逼使项羽自刎乌江,取得了楚汉战争的完胜,奠定了汉室一统江山的局面。
《韩信论》指出,“天下已定,信未尝有纤毫之过,而陈平倡伪游之邪说,无故贬爵使与绛、灌并列,其与郎中、督尉之遇何异?欲禁其无怨望之言,难矣。”
朱氏此话是针对《史记·淮阴侯列传》所说,“信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怏怏),羞与绛、灌等列。”而言。绛候周勃、颍阴侯灌婴乃是两员武将,此两人勇猛有余,文韬不足。所谓“绛灌无文”,即此出典。朱彝尊认为韩信未尝有纤毫之过,而被无故贬爵,让他与绛、灌之类武夫同列,要禁止他有怨望之言,是难以办到的。
《韩信论》对韩信之死,认定是“被吕后者,包藏祸心,以为信不死,必不为所用,由是文致其辞,戮之钟室;史遂附会其说,谓与陈豨有执手之言。”对所谓执手之言,论文辩称:“以信用兵之神,众寡莫测,欲反则反耳,何藉豨为?信之视豨,犹绛、灌之属,不屑与,之言者也。”对所谓信“悔不用蒯通”之言,认为是韩信“深憾为女子所卖也。”
论文指出吕后之祸心要害是韩信必不为所用。这个论点是很对的,吕后之斩韩信,是汉王室欲翦除异性王势力的一项重要决策。此项决策其实是由来已久,只是在此之前时机未到,无法实施而已。早在韩信袭项羽后路,略定齐地后,为稳定齐地以牵制项羽,韩信请封为假王。刘邦不悦,但迫于楚汉对峙形势,还是封韩信为齐王,并安抚韩信说:“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灭项不久,刘邦忙夺去韩信之军权。
从韩信被赚入宫时的情况来说,韩信虽仍保持淮阴侯的爵位,却无自己的军队,身边仅有府第保家护院的若干名家丁,怎么可能以卵击石在京城起兵接应远在外地的陈豨呢?还因为韩信心底无私,所以当吕后赚其入宫时,他毫无戒备,以致酿成悲剧,其根源在于皇权神授的思想,韩信曾说:“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因此他甘愿臣服高帝而无他心。吕后所谓“必不为所用”还有一层意思是不为吕后所用。历史的发展恰又证明吕后本人才是篡汉的野心家。
《韩信论》最后以贾谊论豫让为例,提出“孰谓信也行乃出豫让下哉?”这样的一个结论,认为韩信之行为同样有国士之风。
朱彝尊的《韩信论》,体现了他对历史人物论定的主张,他在明史馆时提出了许多重要的观点,其中之一是“作史者当就一人立朝行己初终,本末定其是非,别其白黑。”
朱彝尊《韩信论》并不是偶然的。早在清顺治十二年(1655),他在《岳忠武王墓》诗中,就有“鄂国英雄士,淮阴伯仲间。”之语。康熙三年(1664),朱氏偕友高念祖北上,途径淮阴时作《淮阴城下作》诗一首,发出“淮阴十万户,谁解饭王孙。”之感叹。七年(1668),客山东巡抚刘芳躅幕,于淮水古战场作《淮水吊韩淮阴》诗一首。四十一年(1702),作《杂诗二十首》,借物寓理,感古怀今,其首篇即是“淮阴一登坛”,诗中赞颂韩信在楚汉战争中的功绩,表达他对韩信的崇敬之心。
康熙四十一年,朱氏还有一首杂诗,可说是《韩信论》相关链接。全文为:“含沙难匿影,贝锦无停机。一为谗言中,听者弗复疑。我欲指天际,畏见南有箕。小雅七十四,感彼青蝇诗。”此诗运用《搜神记》中“含沙射影”,《诗经·小雅》之“巷伯”、“青蝇”两诗中“贝锦”、“南箕”,“青蝇”三个典故,批判那些惯会颠倒黑白、罗织罪名之谗佞小人。这首杂诗也是朱彝尊对自己再次被谗罢官不幸遭遇的不平之鸣。
来源:
朱彝尊研究会
作者:
朱家袆
编辑:
吴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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