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暮春,友人以旧藏沈侗廔先生《胥山怀古图》相让。沈侗廔作此图,是在一九七四年,传统文化遭遇空前劫难,文人个性压抑已久。此时,嘉兴沈侗廔等几位文化老人追忆往事,大有今昔之慨。因而,他们也着实需要一次思想感情的抒发。《胥山怀古图》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创作而成的。
此幅纯以水墨写之,墨色酣畅。胥山以斜取势,有茅屋数间,扁舟一叶。从沈老跋文可知,丁亥(一九四七)年重九,沈侗廔与老友庄一拂先生放舟胥山,作河山之游。为记胥山之胜、伍员之忠烈,曾填《满江红》词一阕。
胥山一名张山,据《史记·伍子胥传》载,吴王取子胥尸浮之江中,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因名曰“胥山”。“山高一十五丈,周二里,旧经云:子胥伐越,经营于此。”(见宋嘉兴人鲁应龙撰《闲窗括异志》)“山左有石龟,势欲趋水。昔风雨中有老农见其行,疑其为怪,命工凿伤一目。山右有吴王磨剑石(按赵图记作子胥磨剑石),长可三四丈,直指西下,剑痕在焉。”(见《明一统志》)乡人陈氏凿室读书,名“胥山草堂”。后草堂废,为平湖陆氏墓。
胥山多松林,元代大画家吴仲圭绘《嘉禾八景图》,其七“胥山松涛”,写的即是此地胜景。胥山曾吸引大批文人墨客登临凭吊。秀水朱彝尊曾携友泛舟魏塘,闻钟声取径以入,游胥山,并记文详考胥山来历及沿革。乡人陆垹诗“伍胥来驻马,见说此山头”,道出了胥山地名的由来。“周以种菱水,曲为卧柳湾。”诗人钱载如此描绘胥山周边农家风光。嘉善曹慈山则说:“云光剑气拥平蕪,南望鸳湖北鹤湖。”这说的是胥山所处地理位置。历代文人游胥山留下的诗词文章不胜枚举。但有一段文坛佳话,却不可不记。清末海上画派的先驱之一蒲华,别号“胥山野史”,他在三十三岁那年的正月,曾独自一人,冒着风寒,登胥山,踏雪探梅,留下“瑶天雪影照琼姿,珍重山村看几枝”的诗句。此等豪情雅意,不仅可以入画,也真羡煞后辈小子了。
故胥山历来为文人墨客所钟爱,自然不足为奇。然而,胥山最终未能逃脱厄运,却是人们无法预料的。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九日,一些管理水利工程的嘉兴人,因为嘉兴北部石护岸的石头不够,竟提议开采嘉兴唯一的名山胥山,而有关部门竟然批准了。十一月十三日,千年古迹胥山采石开始。历经两年,这座原本高二十多米的山头,被挖成了深达十多米的水潭。胥山从此无山也!
沈侗廔为庄一拂绘《胥山怀古图》时,胥山已成水潭。画面右上方为庄一拂《满江红》词手迹,沈侗廔、吴藕汀、徐公豪先生依庄一拂《满江红》词原韵和之,并题于画上。左为莲垞朱大可题诗四首。此幅作于甲寅(一九七四)年,值朱彝尊作《鸳鸯湖棹歌》三百周年。五老雅成此图,亦有纪念之意。第二年,鸳鸯湖棹歌案发,五老中四老受牵连,令人唏嘘不已。
今胥山早已不存,五老亦俱归道山。此图也曾历经劫难,如今尚能幸存人间,是否伍员护持之功,也未可知。怀古,是怀念已经失去的古迹。既然怀念,必定值得保护。故而胥山之毁,不仅是嘉兴文化之痛,更应该以此警醒后人,善待文物,保护古迹。这可能也是当年沈侗廔先生作《胥山怀古图》的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