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丰都，就非得写鬼文章吗？同去丰都的朋友约我写，本想婉拒，文学之梦已是我从前的事。这么多年不写，不想让一堆不成熟的文字冒然印在纸上，让识文断字的人去看。那是一件很让人担心的事，鬼才愿意。无奈。
所谓的丰都鬼城，原位于长江北岸的名山上。名山，原名平都山。传说东汉时期，中散大夫王方平，弃官学仙，于平都山得道成仙。又有东汉和帝后之曾祖阴长生，不好荣仕，公元的某一日，于平都山白日飞升。后人将王、阴二人传为“阴、王”，进而称之阴王。换句鬼话说：阴间之王居所即为鬼的首都。
在鬼的首都，同阳间一样，有一套完整的社会结构和官僚体制。生前做善事的鬼魂会得到奖赏而升入天堂，生前作恶的鬼魂将受到严厉的惩罚而下到地狱。像奈何桥、血池河、鬼门关、黄泉路、望乡台……虽只是传说虚构，但其目的原本想惩恶扬善，结果怎样呢？我看收效甚微。当今社会作奸犯科之流，多半毫无悔意，大有一死百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气概。这倒让我想起地狱里的望乡台，不知此类鬼们，是否有资格在望乡台望一望他们在阳间的亲人及家园？会不会也掉几滴眼泪？
丰都回来，又应了朋友的约，便自觉不自觉地想些鬼事。有些开悟：阴与阳、人与鬼，实在可谓是一气、一步之隔、之遥。按丰都的经验，每个人从娘胎里出来，一声啼哭之后，最终是要走进鬼群的。只是活人尚未合格，与做鬼的条件有些距离。所以，此次丰都之行，算是提前模拟体验，也好找对在阳间时的为人，免得做鬼时后悔莫及。
现在就来胡思乱想些鬼事吧。鬼事有时便是人事。做个懒鬼是大家都想的，懒鬼舒服啊，只是在阳间是要挨饿的，是对不住家人和自己的。做个酒鬼也不错，有时借酒浇愁，有时说个牛皮大话，哥们吆五喝六，可以忘了全世界，唯剩杯中酒。可是，伤肝败胃让旁人讨厌，家人唾弃。做个“色”鬼（颜色的“色”）也不赖，做人时，男人长相端庄、脑子灵光，女人婀娜多姿、风情万种，尽得人间流光溢彩，可是也累。只有赌鬼，无人欢喜，只是自我沉迷，鬼迷心窍，非得到家破人亡、山穷水尽、十指剁光，才肯罢手。所以，我想对于鬼城的赌鬼，阎王一定不会发给他们一个手指的。
除以上几种常见鬼以外，其实有时我们也很愿意做鬼，或让别人称我们为鬼。小鬼，是老辈对小辈的昵称，恩爱着的女人，会称自己的丈夫为死鬼，眼神里还流露一丝幸福。对拥有特殊才能的人，我们有时候会称他们鬼才，近乎于天才。总之，我们不鬼迷心窍，摆正做人与鬼的界限，就未必是一件坏事。
谁也不知道世上有没有鬼。只要心中无愧，心中无鬼，世上有没有鬼已无关紧要，人见过鬼的事，多半只是虚幻而已，简称“活见鬼”。心中无鬼，自然无鬼，心中有鬼，鬼就是自己，鬼头鬼脑，鬼鬼祟祟，从头到脚一身鬼气，连放出的屁，讲出的话都有点鬼味。想起文革时，一个常用的词叫“牛鬼蛇神”，居然把牛与鬼硬扯在一起，实在有失公平。牛如此善良、勤劳、朴实，却被称为鬼，牛怎么能承受呢？可想而知，那个年代是很荒唐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换而言之，一万个忠勇的鬼，铸就了将军的肩章。当然这些鬼是可敬的，乃鬼雄。自然，将军会为他们立碑，不知在鬼的首都，阎王是否也会给他们授勋？
鬼、回、跪。鬼回来变人，人回去变鬼。人，跪天跪地跪父母，是为了做个好人，将来做个好鬼。
鬼不知道要跪谁，才能回来做个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