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
“风儿轻吹你耳边,对你在诉说遥远的故事,记忆里的黄叶子,留下了今天忘记了昨日……”
听着歌手聂诗优美的歌曲《山谷中的草房子》,想起了小时候居住的稻草房,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与冲动。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农村,村坊名叫“篷子里”。这个村坊的人,都是几十年前从绍兴、萧山迁徙过来。先辈们在垦荒地上搭建住处,最初都是清一色的草房,村名也因此而生。我在草房里出生长大,一直到17岁那年,我家才在千辛万苦中把草房改建成了简陋的瓦房,从此告别住草房的生活。
草房顶铺的是稻草,虽然没有杜甫“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情景,但时间长了,稻草会霉烂,所以需要每年修缮。我就亲历过很多次修草房的过程。
每年冬季,各家各户将上好的晚稻草挑出来,并从自家竹园里选择那些长而直的竹子,砍下来劈成宽1.5厘米左右的竹条,再将竹条绑在一起作草片骨。同时,全家人趁生产队农活空隙编草片。
编草片算不上精细活,但草片讲究整齐、厚薄均匀。先将三四根稻草拧在一起,做编织时用的束子。束子在竹条头上绕两圈,然后左手取事先铺在竹条子上的稻草一小把,右手捏着束子不让其松散。一小把稻草大约六七根,如果多了,编成的草片太厚,少了又偏薄。将稻草的根部编在竹条子上,露出三厘米左右。露得多了,编成的草片难看,如果露得少了就不牢靠,编的不整齐,则成了烂草片。束子需不停地加长,每加一次,朝固定的方向旋转三四下,以便和原来的稻草拧成一股绳。编草片时,爸爸高兴了,还会给我们讲牛郎织女等传说故事,给本来单调苦涩的生活增添了几许色彩。
在选定修草房的日子后,提前十来天,我们各自在草房前的泥场地上找个宽敞的地方,编好一截后就坐在草片上。继而,编好一片后,在其上接着编。这样一片片叠起来,等到有尺把高时坐在上面干活,显得就很舒服了。草片的数量,要看需要修的地方大小而定。草房屋檐往往是下雨天爱漏水的地方,这里就需要用新草片替换旧草片。
由于稻草上或多或少会残留一些谷子,所以常常会引来鸡凑热闹。人在的时候可以将它们赶走,可它们像是“人来疯”的孩子,刚撵走又过来了,还不住地发出“咕咕”的叫声,大有委屈的样子。有时,草片刚刚编了个头,生产队长就催命似的喊出工了,草片上还未编成的稻草就会被鸡弄得稀巴烂。
修草房的日子到了,妈妈起早烧好新鲜的米饭。平日里,我们常吃番薯粥,并没有菜。那天还会备几个炒菜:油爆萝卜干、红烧粉丝、豆瓣酱炒青菜……其中每年都有的菜就是梅干菜炖猪肉。但在我家,这道菜一般只吃梅干菜不吃肉,因为吃完梅干菜,可以放菜再炖。记得有一次,我偷吃了一块肉,被妈妈踢了一脚。妈妈斥责我说:“肉吃掉了,怎么炖得出油水?”我像一个罪犯似的站了许久,不敢出声。
天刚刚亮,几个帮忙的邻居就来了。冬天白天时间短,吃罢早饭就动工。通常是五六个人一个组合,三个壮劳力在屋子里爬上梯子,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小竹竿,将陈旧草片揭起来,外面两三个辅助劳力手持长叉,先把旧草片拖到地面,然后把新草片送上去。屋里的人接住新草片后将其固定在竹椽子上,如此反复。
修草房时,屋里的活儿很脏。尤其是灶间,等人从梯子上下来时,鼻孔里往往全是黑烟灰。草房里灶台生火,浓烟无法散出,烟灰都聚集在屋顶草片上。日积月累,烟灰挂满棚。人在这里修缮屋顶草片,不一会儿就成了“黑纱蒙面人”。常干这种活的,我们当地人称之为“瓦将军”。
当时,小孩子没有什么有趣的活动,一个骑自行车送报的邮递员经过,也要追到看不见为止。修草房的场合,自然少不了孩子凑热闹。尤其是下午两三点钟去玩,赶上吃点心的辰光,也许还会得到主人赠的一块年糕或者馒头。
有时候,小孩子也有插手帮忙的机会。一次,我们几个孩子站在一旁看大人干活,一个在房外干活的人许是去解手了,里面的人掀开旧草片等人递送新草片。我立马奔过去,拿起长叉,和另一个人将草片合力送了上去。我身旁的大人连声夸奖我:“小伙子长力气了!”我听了,美滋滋的。
我们邻里六户人家,其中三户没有壮劳力,一家入赘的女婿常年在外做生意,一家的独养儿子早年新安江水电学校毕业后在县城工作,另一家也是入赘的女婿,在公社卫生院做医生。他们三家,家里只有妇女和老人。因此,其余三家仅有的壮劳力,每次都在屋子里面做“瓦将军”,我爸爸就是其中一个。不过,“瓦将军”也享有特权,每天晚饭都可以吃肉,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规矩。
邻里间修草房的工作,简单互助中,闪烁着无私、包容与合作的光芒。我或许在这当中潜移默化受到了影响,我能够在生活工作里容得下他人,应该就是在修草房施工中学到的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