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故人
龚觉生先生是我上中药班时的老师。
龚觉生,原名宝镇,菊生(觉生)是其字。后来,先生遂以觉生为名。龚先生担任我的老师,是在1963年到1964年间。那时,先生在嘉兴第二医院工作,同时也是一位在嘉兴名声不小的中医师。
生于上世纪初的龚觉生,于1913年至1919年就读于杭州浙江师范附小、杭州省立第一中学。之后,在桐乡乌镇随嘉兴名医张艺诚学医两年。1926年,龚觉生回到栖真马厍,在故居同善堂药铺内继承祖业,悬壶行医,直至1958年被调到嘉兴第二医院工作。1976年1月,先生退休,82岁高龄时不幸过世。龚先生离开我们已有30多年,在嘉兴,知晓龚觉生先生的,大都是60岁开外的老人,而知道龚觉生先生家史的,则更是为数不多。
其实,龚觉生先生是一位名门之后。他是嘉兴(马厍)龚氏六代孙龚寿人的第十子。龚觉生兄弟姐妹十人,他最小。马厍龚氏始祖杨九牧,字莲峰,祖籍上海南汇横沔。杨九牧本姓龚,少孤受抚于杨氏,杨乏嗣,遂承龚杨双姓,但后人都以龚姓相沿至今。清乾隆中叶,杨九牧自上海南汇迁徙至嘉兴北郊马厍,开设同善堂药铺。嘉庆年间,其后代将同善堂药铺搬迁到了嘉兴。遐迩闻名的嘉兴杨九牧风湿药酒,正是始于龚先生的先祖杨九牧。据《嘉兴府志》载,当年,杨九牧的风湿药酒治愈了嘉兴府太傅钱陈群的足疾,成为嘉兴医药史上的一桩美谈。
龚觉生的四哥乃是大名鼎鼎的龚宝铨——章太炎先生的女婿。龚宝铨是著名的辛亥革命志士,早年留学日本,与其他辛亥革命的志士一起创建光复会,立志推翻封建满清政府。从嘉兴马厍走出的龚宝铨,是嘉兴辛亥革命七烈士之一。为纪念辛亥革命嘉兴志士,2009年10月,嘉兴市人民政府在嘉兴人民公园建起“辛亥革命嘉兴七烈士纪念墙”,以供后人瞻仰。
当年龚觉生先生给我们讲授的课程是《医古文》。龚先生担任我们授课老师时,已年届五十。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先生时的情景:在班主任的陪同下,他走进我们的教室,一米七十左右的个头,穿着一件蓝布中山装。浓眉下一双深邃的大眼,虽然清瘦,但显得精神、可亲。
医古文,对于我们一班刚刚初中毕业、十六七岁的学生而言,都感觉十分生疏和难学。除了满篇“之乎者也”外,还有那些生疏、别扭的中医术语、名词,让大家望而生惧。但是,龚先生古文功底深厚,他对医古文文章的理解,深入浅出的解读,和对课文有板有眼的讲解,渐渐地让我们这班学生对医古文里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徐大椿的《用药如用兵论》等一篇篇课文产生了莫大兴趣。这对我们刚刚踏进中医药知识领域的学生来说,实在是巨大的帮助。
记得龚先生给我们上清代名医徐大椿撰写的《用药如用兵论》一课时,他首先为我们详细介绍了文章的作者徐大椿。他说,徐大椿是清代一位非常有名的医药大家,两次奉乾隆皇帝召旨去京城为清廷高官医治疾病,还在宫内任医数月,其许多医学著作对后世很有影响。先生告诉我们,嘉兴的兰台药局就是由徐大椿开创的一家百年老店。他继而又风趣地说,或许,在座的一些同学以后就会进入兰台药局工作呢。这也让我第一次知道了嘉兴兰台药局与清代名医徐大椿的关系。紧接着,先生把《用药如用兵论》课文的段落、词句进行了仔细的解读。他特别对课文中“故虽甘草、人参误用致害,皆毒药之类也。古人好服食者,必生奇疾,犹之好战胜者,必有奇殃”这一节,作了十分详细的讲解。先生告诉我们,作为一名中医师,一定要对每一味中药的功效、药性全面了解掌握,不能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然,对病人的诊治中一定会出现偏差。先生还告诫我们,凡药总有偏性,即使是甘草、人参这样的补益之药,用错了,一样也会致害。“中医师要知道,今后,你们参加工作成为一名中药工作者,也应该知道”。正是龚先生在医古文这门课程通俗易懂的讲解,使我们中药班的学生对中医药的悠久历史和文化内涵有了初步了解,受益匪浅。
毕业后,我进了兰台药局工作,想起读书时龚先生讲读徐大椿的《用药如用兵论》,让我对兰台药局的古往今来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对中药工作有了更深的情感。
龚先生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在马厍悬壶济世,1958年从马厍调到嘉兴第二医院到1976年退休,几十年的中医临床让先生积累了非常珍贵和丰富的临床经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龚觉生先生已是嘉兴一位受人尊敬的知名中医师。当年,我在兰台药局从事中药配方工作,柜台上每天都会收到龚先生开出的中药处方,还常常能听到来配药的病人对龚先生医技和医德的赞誉。
今年初,怀着对先生的怀念,我和一位中药班的同学专程到马厍,来到当年的同善堂药铺。2009年,嘉兴市人民政府已将此地改建为“龚宝铨故居”,列为嘉兴市级文物保护单位。龚常铨故居的看护人了解我们的来意后,热情地将我们带进里面,指着一排二层楼房向我们介绍了当年龚先生行医的诊室以及他和家人居住的房屋。在一排朝南的厢房里,我们还参观了当年同善堂药铺的药柜和药橱。
站在龚先生当年的诊室前,我脑海里不由自主闪现出龚先生细心为病人把脉、问诊,开出药方的情景,心中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