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记
去菜市场买五花肉,肉店的老板娘睡在竹榻上,头顶悬一架电扇,呼哧——呼哧——,电扇一圈圈缓慢地打转。五花肉放在冷冻柜里,老板娘取出一条,电子秤上一称,放到砧板上,剁成大块。
一溜排小店,门口皆挂了遮阳的布帘子——黑的,花的,恍若回到小时候的夏天,有一种亘古悠久之美。
肉店隔壁是一家水果店,里面隔了一道竹帘子。帘子后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爸爸,我要吃果果。女孩子奶声奶气,拖着长长的调子。想来里面有一张木板床,铺了竹席,爸爸带了女儿在午睡。女儿醒来,嚷嚷着要吃果果。
女人在外面忙碌,一箩筐大西瓜,水蜜桃、葡萄、蜜梨,还有无花果,皆是夏天应季的水果。我瞅着无花果个儿大大的,紫紫的,遂挑了几个。女人很麻利地称好递给我。
我打了快车,车子还没来,遂在店里等。店里开了空调,凉快得很。女人说,打空调是为了怕水果坏。水果太容易坏了,西瓜隔两天柄就枯掉了,水蜜桃、葡萄,也都十分娇气,隔几天就熟了、烂了。女人叹了口气,夏天水果生意不好做呐。
那个小女孩,仍在屋子里拖着长长的调子唱着:爸爸,我要吃果果。爸爸不答应,她就一遍一遍唱着。
冗长的夏天,一家小小的水果店,这柔和甜美的声音,仿佛天籁,慰藉了人世的艰辛与劳苦。
那家水果店的花布帘子,似乎比别的店更绚烂。走过的人,不免受到了花布帘子的诱惑,推门走进来。就我在店里的当儿,进来了三五个人,有三个都买了无花果。
水果店的女人说,无花果退凉,夏天多吃一些好。无花果是这两年流行起来的水果。
小时候吃无花果,并不觉得好吃,味道寡淡,有一股青草气。人至中年,却喜欢上了无花果的滋味。这朴素的,淡淡的青草气,正是光阴的滋味。
夏日,街上偶尔会有挑着胆子卖无花果的妇人。紫紫的无花果,摆在竹筐里,上面覆了草叶。那妇人头上覆了花头巾,穿一件素净的藏蓝、烟灰色袍子。
也有卖莲蓬的担子。那个卖莲蓬的人,脸色黝黑,通常是傍晚时分,从荷塘里摘了莲蓬,骑了电瓶车到城里,坐在马路上的树荫底下。
那一个卖莲蓬的人,仿佛把一个夏日的荷塘,带到了城里。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如我这样大半年未回乡下的人,见了莲蓬,只觉无比亲切、熟稔,忍不住要抒发思乡之情了。
十块钱三个莲蓬,就是买回来不吃,摆在书桌上当清供也很好看。
我妈说,就你忒矫情,放假了也不晓得回一趟乡下。我妈不知,放假到现在,一直忙着培训、单位疗休养,送孩子上兴趣班,洗衣煮饭,还真没一刻闲下来过。
我妈说,要不这个礼拜回去一趟?我一听天气预报台风开了,遂又打起了退堂鼓。
大热天,送女儿去上兴趣班,一个人泡咖啡馆。
木桌子上一大杯摩卡星冰乐,还有几只无花果。是刚才从咖啡馆门口走过的一个妇人的担子上买的。那个妇人说,这无花果是乡下自家院子里种的,结了满树果子,吃不掉,摘了到城里卖。
若是不摘也就烂掉了,妇人怀着怜惜之心。而我,吃到了这妇人亲手种的绿色无公害无花果,亦得到了妇人的慈爱、体恤与怜惜。
无花果干,很多年前,我在瓶山公园旁的一个茶室吃到过,记不得去茶室见什么人了,只记得服务员端上来一壶菊花茶,一碟无花果干。那是我第一次吃到无花果干,嚼起来甜甜的,沙沙的,只觉犹如吃了蜜一样,唇齿留香。
我已好多年不去瓶山公园,想必那个茶室早已不在了吧。
生命中很多人,很多事,皆已走远。唯独记忆,仍牢牢地盘桓在心中。呵,几只晒得红彤彤的无花果,再一次把记忆中那个遥远的夏天,带到了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