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风
儿时的端午节,是从农谚和童谣里走来的。比如“吃了端午粽,还要冻三冻”“五月五,买个黄鱼过端午”,又比如“端午端六端车坨”……
我国是个农业古国,几乎一切节日都与农业、节气和饮食有关。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来说,那时,还不知道端午节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纪念谁,只知端午节一到,夏天也就到了,但偶尔还有几天气温会比较低;只知道端午节那天要“辟邪”,而且有黄鳝、咸鸭蛋、粽子等好东西吃;只知道过了端午节,田忙便开始了,大人们更忙了。
每年端午节前一两天,家里便开始忙碌起来。父亲上街或托别人从中药铺买来雄黄、苍术、白芷等泡酒,继母则忙着淘糯米、备赤豆、洗粽箬、浸稻草(扎粽子用),用以晚上裹粽子。我也不闲着,跟小伙伴们一起去寻菖蒲,拔蓬蒿(艾草)和大蒜头。菖蒲生在河边,蓬蒿有野生的,也有种植的。这些植物,大家平时割草时都不会去割,只在端午前去拔去割,或向别人家讨要。邻里之间也常相互赠送,这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端午节这天清晨,各家各户大门上都挂上了菖蒲、蓬蒿和大蒜头,家里的床上也要挂。据说这些东西可以“驱邪除鬼”。菖蒲的叶子从根端生出,叶面犀利,中间有脊线,形如宝剑,谓之蒲剑;蓬蒿多节,状若钢鞭;而大蒜头则仿佛是一把银锤。老人们说,挂上这些“法物”,妖魔鬼怪自然不敢进家了。端午日午时临近,父亲点燃苍术、白芷,在室内进行烟熏,说是用来杀灭蚊子、臭虫、蟑螂、蜈蚣、毒蛇等害虫,防止疾病瘟疫。
这些做法和说道,起先只是觉得有趣好玩,后来读了清代蔡云的《吴歈》诗“蒲蓬卵蒜挂床前,芷术香芸地下燃。还怕夜来眠不稳,碧纱帐外点蚊烟”,再联想到我们江南水乡五月的气象,觉得这种习俗不仅有趣,且不无道理,是我们的祖先长期与自然灾害、疾病作斗争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端午节的主打食物是粽子,每家都要裹上许多,但那时大多是赤豆粽和白水粽。尽管没有肉粽好吃,但那股清香是独有的。粽子烧熟后,除了自家吃,常相互赠送,你刚刚送给邻居几只,说不定过一会儿人家又送来一提(一般四只为一提)。这种你来我往,既表达了乡邻之间的一种朴素感情,也是农耕文明的一种传承。
端午节的饭菜,比平时丰富许多,但若想“五黄”齐全,却常常办不到。因为那时生活条件差,黄鱼通常是见不到的。其余的“四黄”还好办:黄鳝是事先从田间钓的,黄瓜是自己地里种的,咸鸭蛋是自家腌制的,雄黄酒是父亲买来雄黄勾兑而成。“买个黄鱼过端午”对于我家来说只是一种奢望,但父亲会变着法子让我们吃上“黄鱼”——他会事先买来几条汪刺鱼顶替。那汪刺鱼虽不是海鲜,但颜色也黄黄的,而且味道很鲜美。
吃饭时,父亲端起酒杯,会先用手指沾着雄黄酒抹在我的耳朵鼻子上,然后在我的额头上写一个“王”字。我也总要自己蘸些雄黄,涂抹在肚脐上。这些都是“为了祛毒防疫”,所以每个人都做得很虔诚。
我特别喜欢吃咸鸭蛋,蛋黄冒着金色的油脂,味道十分诱人。但即使端午节,也不能敞开来吃,一只咸鸭蛋一劈为四,一人只能吃一小瓣。蛋黄往往不居中,根本切不匀,想吃蛋黄多的那一瓣,就看动作快不快了。
吃好饭,走出门,村里的小伙伴们人人额头上有一个“王”字。有的孩子还戴着虎头帽,脚穿虎头鞋,似乎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小老虎。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端午节也一年比一年更热闹,餐桌上“五黄”应有尽有。嘉兴五芳斋粽子、真真老老粽子、昌记粽子,品种繁多,风味各异,有鲜肉的、火腿的、豆沙的、蛋黄的、栗子的……想吃什么都很容易。但我依然留恋儿时的端午节,尤其留恋那朴素的习俗、浓浓的乡情,还有节日里那份率真的童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