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记

　　有个女同学，皮肤极白，穿紫罗兰的衣裳，像个仙子。

　　紫衣是有仙气的，与白皮肤的女子是绝配。很难想像一个黑皮肤的女孩，穿一件紫衣会怎样。太浓艳的紫，穿在身上有污浊气。尤其是搭配红，那简直是要死人的颜色。

　　我爱紫衣。少女时，有一天经过少年路，看见一家小店的一袭紫衣，腰带上打着两个大大的蝴蝶结。我的脚步就再也挪不动了。记得那家店的叫雅芳。那个老板娘，烫了一头卷发。我走进店里，对老板娘说，我要做一条紫罗兰裙子。老板娘给我量了尺寸，让我隔三天去取。

　　三天后的清晨，我早早守候在那家店门口。老板娘睡眼朦胧地打开卷帘门，看见我，讶异地说，哎呀，怎么来这么早。我的脸顿时红了，取了衣服，立马飞快地逃走了。

　　我要穿上那条紫罗兰裙子，去见一个人。

　　记得那个人说，见到我的那个刹那，以为是一只紫蝴蝶飞过来。

　　那一袭紫衣，只穿过那一次，后来就折起来放在了衣柜里。衣服的质地、做工都很好，只是不适合我穿。紫蝴蝶未免太过花哨了。

　　我与那个人，茫茫人海终不复再见。

　　有时候，我会想，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再想起过一个紫衣的女子。

　　紫是高贵的颜色。春秋战国时，君服用紫。南北朝以后，紫衣为贵官公服，故有金紫、朱紫之称。难怪有个成语叫大红大紫。红得发紫，紫比红更炫目。

　　“玉兔对金鸡，代代出紫衣。”古人向往有朝一日穿上那一袭紫衣。传说武则天为僧人赐紫。一代诗僧贯休大师的师父无相禅师，曾云游长安，讲佛传经，受过皇帝紫服之赐，当时人人皆知“江南有一位能禅善讲的紫衣僧”。

　　三毛写过一篇《紫衣》，说的是母亲三十五六岁时要去参加一次同学会，连夜在灯下给三毛和姐姐缝制了一件新衣服，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子上缀了一圈紫色的荷叶边。“这种配法是死——人——色！”三毛恨恨地说。那个下雨天，三毛极不情愿地穿上那件衣服，和母亲和姐姐坐上三轮车，可是最后还是迟到了，没能赶上公车。母亲的愿望落了空。

　　许多年以后的一天，三毛跟母亲讲那第一件新衣，讲日本房子窗外的紫薇花、母亲温柔的眼神、小弟，还有旧时同学的名字。母亲心不在焉地听着。

　　那个母亲，现在变成了祖母。她不再记得那件紫衣了。只有她敏感的小女儿，一直记得。

　　这么多年，我衣橱里的衣服，几乎只有黑白灰。那个穿紫衣的女孩，已经忘记了爱穿紫衣呀。那天去逛街，在角落的一个衣架上，看见了一件紫衣。店员说，要不要试下？

　　一定不适合我。我一边说，一边还是取了衣服去了试衣间。

　　从试衣间出来，瞥了一眼那个镜中人：哎呀，白白的皮肤，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笼了淡淡的雾。这是我么，一刹那，竟有点怔了痴了。

　　穿上那件紫衣，走到大街上，以为自己只有十八岁。已经两个十八岁都过去了呀！但我想着，纵然有一天，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仍可以葆有一颗天真的心。

　　紫衣与紫花，两者似乎毫不相干。但人有淡妆，花草亦不免有素颜者。吊兰、绿萝、六月雪之类的，花色洁白、淡雅，自有一种清丽的味道。栀子花、白玉兰，是春风里浩荡的花，白得格外耀眼、触目。不过，栀子的香味太浓，闻久了会使人晕眩。穿着一袭紫衣的熏衣草，就十分讨人欢喜。

　　紫藤花，一串串风铃似的在风中摇晃，发出清脆悦耳之声。还有紫丁香，紫茉莉……世上的花，我以为亦只有紫色为最美。

　　木槿，墓地上的花，也是紫色的。小时候经常采下它的叶子搓成稠绿的汁水洗头。那硕大的花，采下来别在麻花辫梢上，真是饶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