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记
朋友说,嘉兴粽子这么有名,你还不天天吃粽子呀。其实不然,我一年难得吃几回粽子。
小时候倒是经常吃粽子,母亲自己裹的。
淡青色的粽叶搁在碗柜顶上,母亲搬了一只长凳,取下粽叶,浸到清水里。拿一只长长的板刷,刷干净粽叶,摊在竹匾里晒。
再提一淘箩糯米,去河阶上洗净,也摊在竹匾里晒。
母亲裹的是赤豆粽。尖尖的四个角,缠绕了大红色尼龙绳。剥开粽叶,雪白的糯米上沾满了赤豆,咬一口,香极了。
放学后回家,老远闻到一阵粽叶的清香,我就知道母亲裹了粽子。粽子还在锅子里冒着热气呢。母亲剥出一只,拿一根筷子,插到粽子上递给我。于是,我一边呼呼吹,一边吃粽子。
母亲说,慢一点,小心噎着。那时的我,不知怎么肚子好像通着大海。我一口气可以吃三个粽子,吃得小肚皮鼓鼓的。
为了吃粽子,母亲专门开辟了一小块水田,种了糯稻,每年收上一麻袋,逢年过节裹粽子,做年糕、粑粑吃。
那时,寻常日子里哪里有粽子吃哟,只有端午节,母亲才会裹粽子。
书本上说,粽子是用来撒到河里喂鱼吃,纪念爱国诗人屈原的。母亲则只知这是几百年村子里延续下来的习俗。既是习俗,母亲自然恭恭敬敬地遵循。
母亲让我学裹粽子,拿一只粽叶,对折,裹成漏斗形,抓一把糯米放进去,再把粽叶盖上,余下的叶子塞到两边,用尼龙绳扎起来。可是一不小心,粽子就散了架。我哭丧着脸说,妈,我不会。
母亲说,世上哪一件事情生来就会。只要愿意学就没有不会的。
可是我不愿意学。乡下的活计:打毛衣、缝被子、裹粽子,我一件也不会。记得母亲叹过气,说是小心将来嫁不出去。母亲哪里会料到,这世界变化快。当我长大了,这些事情一件都不会做,照样嫁了人。
我想吃母亲裹的粽子了。母亲裹的粽子,照旧四角尖尖,有模有样。
自从来了城里,母亲难得裹一回粽子。
母亲说,你想吃什么粽子?我说,赤豆粽。母亲笑了,小时候你就爱吃赤豆粽。这个店里买不到,妈给你裹。
可是哪里有粽叶呢?去菜市场,在一家杂货店的角落里,终于看见粽叶的身影。店家说,很少有人买粽叶了,这一把粽叶还是几年前的。粽叶放很多年都不会坏,只是略微有些发黄。浸到清水里,洗一洗,又鲜绿欲滴起来。
一切依然如故——只是,母亲老了,头发白了。不仅是母亲,当年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也已人至中年。
只是仍旧喜欢吃粽子呢。
有时候一个人在家,就去摩尔旁的五芳斋,点两只粽子。让店员剥好,一只打包,一只吃掉。
打包的那一只,隔天在微波炉热一下,当早饭吃。
日子过得这样简单,甚至有些潦草。可是丝毫不觉得委屈。
这不,孩子她爸又出差去了,下了班去逛街。天冷了,买了一件毛衣,垮肩,袖子宽宽大大的。去五芳斋吃粽子,晕黄的灯光下,发现那件毛衣是粽子色的。
朋友说,哪里是什么粽子色嘛,分明是焦糖色。哈哈,我哪里晓得什么焦糖色,那么洋气。哼,我偏说它是粽子色。
嘻嘻,这么说起来,穿上那件毛衣,我也变成了一只可爱的粽子啰。
世上每一种食物,也许都会有一个人的化身。
我喜欢粽子。这来自童年的温暖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