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记

　　女儿嘟着嘴巴说，最后一个儿童节了。

　　你想要什么礼物？她爹问。

　　你想送我什么礼物？女儿问她爹。

　　要不，送一套书给你吧。祝贺最后一个儿童节。

　　不行，还是芭比吧。最后一个儿童节了，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小孩了。

　　小孩终归还是小孩。她爹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家的傻小孩，还是这么幼稚。

　　过了这个暑假，女儿就要去念初中了。对于新生活，她充满了憧憬。七月份就要军训，接下来住校，好日子终于到来啦。反倒是我和她爹面面相觑，心里有一点失落，仿佛被女儿抛弃了。

　　无论怎样，孩子真的长大了，几乎已经和我这个老妈长得一样高了。并且即将要离开我们，独自去生活了。

　　回想自己十六岁离家去异乡念书，背一只牛仔包，坐上一辆大巴车。车子已经驶出很远了，忽然在后视镜里看见，母亲还孤零零地伫立在街上。母亲的身影，瘦瘦的，小小的。眼睛有点酸酸的，终究，心中还有不舍。

　　现在的孩子似乎连这一点不舍也没有。

　　女儿并非是一个乡村长大的怯生生小孩。并且，离家很近，双休就可以接回家。

　　还有一点，现在的孩子，并无离愁。

　　女儿嬉皮笑脸地冲我和她爹说，以后我住校啦，再见，再也不见。

　　那个小脸皱巴巴，爱穿粉红色裙子的小女孩，何时长成花季的少女了。眼睛黑葡萄一样亮晶晶，对世界充满了无尽的好奇。一蹦一跳走向闪闪发光的舞台。

　　她的母亲，目光淡漠、疏离。渐渐像幕后退去。

　　这世上的小孩与母亲，一个来，一个去，永无交集。

　　亲爱的小孩，爸爸说，十四岁才是少年。明年仍有一个儿童节。爸爸多么希望你永远是小孩，永远可以过儿童节。

　　如果这样，那么爸爸和妈妈，也永远都不会老。

　　当然这是痴心和妄想。事实上，爸爸和妈妈，已经慢慢变老了。总有一天，会变得很老很老，离开你去另一个地方，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幸而，到了那时，或许你有了自己的丈夫，孩子，不会孤独。

　　没有一个人可以重返童年。没有一个人，可以沿着未来回到昨日。

　　昨晚妈妈梦见你太公了。梦中的太公很年轻，妈妈还是一个穿花衣裳的小女孩。太公牵着妈妈的小手，走在田埂上。亘古的夕阳，花皮球一样骨碌骨碌滚到草坡下。

　　醒来后，妈妈哭了。妈妈想，那个小女孩去哪里了。太公又去哪里了呢。梦境中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会不会有一天醒来，发现此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梦境。

　　那么，亲爱的孩子，究竟是何种机缘，才让我和你成为母女？

　　记得妈妈刚怀上你的时候，你在妈妈腹中，一点动静皆无。妈妈摸着平坦的小腹，思索着，果真这里藏了一个孩子么。那个孩子，现在还是一粒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长出脑袋、手、脚，可爱的五官，宝贵的思想。

　　在听到你的心跳时，妈妈何其惊讶，原来，你的心跳这样有力，咚咚咚像擂一面小鼓。

　　你踹了妈妈一脚，妈妈觉得，是你在跟妈妈打招呼。

　　你安静下来，妈妈心慌起来，是不是被脐带缠绕到脖子了。

　　羊水破了，妈妈怕你会窒息，赶紧求医生剖腹。

　　一个孩子，足以令一个最最胆怯的女子，变成世上最勇敢的妈妈。

　　原来，想让天底下的女子无所畏惧，充满勇气，只需给她一个孩子就是了。

　　妈妈这个词，其实是妈妈自封的。

　　当你还不会叫妈妈的时候，甚至当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已经替你叫自己妈妈了。

　　妈妈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向你描述花草树木，飞鸟游鱼，天地万物。总之，尚未谋面，你已经熟悉妈妈的声音了。

　　出生以后，听见妈妈的声音，你很乖，很安静。

　　我们相逢于洪荒的宇宙，遥远的太古。

　　妈妈相信，在很早很早以前，当你还是一粒小小尘埃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亲爱的小孩，当你哭泣、惊惶、愤怒的时候，只要妈妈轻轻抱着你，安抚你，你就不哭泣、不惊惶、不愤怒了。

　　那时，你以为妈妈是神。有一天，你终于明白，原来妈妈只是一个凡人。

　　知道了这一点，你心中是多么失望啊。

　　别人的妈妈，长得那么美。

　　别人的妈妈，会弹琴，会跳舞。

　　别人的妈妈，会做好吃的。

　　只是，你轻轻地掩饰了自己的失望。甚至，你搂着妈妈的脖子，装出和妈妈十分亲昵的样子。

　　有时，你也和妈妈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于是，生活有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

　　原来，世上令妈妈又爱又恨又甜蜜又忧愁的，是你呀，亲爱的小孩。

　　你的一个微笑，投在妈妈的心湖，于是到处都是潋滟的波光，无尽的春色。

　　亲爱的小孩，妈妈多么希望你永远是一个傻乎乎，快乐的小孩，永远不会长大。

　　那么，妈妈就可以永远不老。我们永可以度这世上最好的时光。

　　妈妈多么自私呵。你当然会长大，有一天离开妈妈，再也不是妈妈的跟屁虫，牛皮糖。

　　你会拥有你的世界和未来。

　　妈妈祝福你，无论顺境、逆境，你都可以坦然应对，两相适宜。

　　妈妈一直会在这里，目送着你。

　　当世界长大了，你依然是妈妈最亲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