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风车,是记忆里的一种农具。在所见的木制农具中,我始终认为风车的构造是最为复杂的,外观也最为艺术。时隔数十年想起,我还是被它的朴实之美打动。
我们的先人是了不起的,单从风车设计的巧妙可见一斑。风车部件主要有车斗、风箱、摇手、漏斗(正面的漏斗靠近风箱,略大,称大漏斗;背面的漏斗挨着正面漏斗,略小,称小漏斗)、出风口和四条柱子等。风箱为圆形,里面装有六个风叶的轮轴。一旦转动外面的摇手,风叶滚滚,风声萧萧。站在方形的出风口处,你会随着摇手转动的快慢,或感觉到狂风猛袭,或享受到清风徐来。
小村里一共有三架风车,都很古老的样子。我不知道是因为上辈遗留下来,还是过度操劳未老先衰的缘故。几乎看不出油漆,裸露的是斑驳的灰褐色木纹。远看,它像一头站立的壮实老牛,又像一只停止的巨型蜗牛。
平时,风车安分守己,静静地呆在公家房子的角落。到了麦子、稻子收割的日子,它就“生如活虎”,成为晒谷场上的主角。
印象最深的是夏天。夕阳与大地挥手告别之时,正是晒谷场上最热闹之际。几个妇人,将晒得干透了的谷子推成一堆堆的,扫出干净的场地,摆上三架风车,开始“车谷子”。
一架风车一般由两三人来配合操作。一人或两人用簸箕将毛谷从背面倒进顶部的梯形车斗里,另一人立在正面,右手转动摇手,左手调节搁条。这可是个技术活,搁条的大小和摇手的速度得相当,才能清理出干净的谷子。倘若搁条放大,摇手偏慢,大漏斗里就有秕糠了。反之,小漏斗里就有饱满的谷粒了。
大人们使用风车驾轻就熟。一两人不停地倒毛谷,一人不停地摇摇手。如此循环,倒入的毛谷转瞬间乖乖地“兵分三路”——稻草屑、糠皮从出风口纷纷扬扬地飞出,饱满沉实的谷粒从大漏斗里簌簌而下,落入预备好的箩筐里,秕谷则从小漏斗里悄悄儿飘落,仿佛为自己的不饱满而无地自容。
一架架风车咕噜噜转动着,一颗颗汗滴潸然然滑落着,一框框谷粒呼啦啦装满了。这时,下田干活的壮汉收工归村,正好一担担地挑到公家房子的粮仓里。金灿灿的谷子堆呀堆,堆成了小山一样高,我闻到满屋子散发着浓浓的稻谷香,还混合着暖暖的阳光味,渗透着晶莹的汗水味,跃动着喜悦的丰收味……
有一次,轮到母亲转动摇手。小小的我硬要帮她,才片刻功夫就累得气喘吁吁。更糟的是我扇出来的风软绵绵的,大漏斗“兵荒马乱”——好谷秕谷混杂一团,母亲只能重新返工。原来,看起来轻松的活儿并不简单。
夜幕四合,谷子“车”完了,谷场空闲了,风车歇工了。这时候,星星出来眨眼睛了,萤火虫出来提灯笼了,我们也出来乘风凉了。
轮流摇风车是我们都喜欢玩的一个游戏。一人转摇手,其他的站在出风口。“呼呼呼——呼呼呼——”多么凉快啊!多么舒服啊!正当大家欢呼雀跃时,顽皮大王小雄出来捣蛋。他冷不防抓了一大把糠皮投入车斗,霎时糠皮纷飞,出风处的每个人都沾了个满头满脸。于是,抓捕“凶犯”行动开始了。你追我赶,整个晒谷场上荡满了欢声笑语。老风车则安立一旁,犹如一位慈祥的老人看着我们嬉戏,也陪着我们偶然间仰首遐想那神秘的浩瀚的星空……
后来,小村里买来了排风扇,老风车就退居二线。承包到户时,老风车太老了没人要,被拆散当了柴。老风车从小村消失了。但,岁月是一位出色的导演,只要想起老风车,那“车”谷子的一幕幕依然演绎得栩栩如生,永远清晰地映现在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