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嘉兴各地农村先后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简称“承包到户”)。当时的政策规定各农户按承包田面积的多少,每年应向国家出售一定数量的订购粮食,少则几百斤,多则几千斤甚至上万斤,多余的粮食则由农户自由支配。这项前所未有的新政,一下子把广大农民朋友种粮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因而粮食连年丰收。每当“夏收夏种”、“秋收冬种”结束之后,农户就要把晒干扬净的稻谷运到粮站出售,这便是农民朋友口头常说的“粜谷”。其中最苦最累最叫人犯愁的要数每年“双抢大忙”结束后(七月底至八月上旬)的粜早稻谷了。其中的酸甜苦辣,对于未曾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是很难体会到的。
粜谷是一项十分繁重的体力活,只有强壮的男劳力才能胜任。单枪匹马吃不消,因而一般情况下,粜谷当天,主人家会叫上一两个“相帮”。有时实在叫不着人,只好一家老小齐出动了。天蒙蒙亮,粜谷的人就要把堆在道场上的一大堆晒干扬净的稻谷,一担一担地挑到停在自家河埠头的船舱里。(之所以起这么早,一是因为早晨天气凉快,二是为了能早一点赶到粮站,便于占个头档泊位,挑谷上岸时能省力一点。)然后,花上一两个小时一橹一橹地将装满稻谷的水泥船摇到粮站。到了粮站,才发现自家的船已经来晚了。头档泊位早被连夜赶到的船给占领了。二档泊位也有几十条船。晚来的船只能停靠在河中央三档甚至四档位置了。最热闹的时段,河面上停着的船只达上百条。要知道待会儿挑着两百斤左右重的谷担,再沿着别人家船的船舷上岸就好比是杂技演员在走钢丝。
终于等到粮站开门了。几个性急的粮农立刻主动去找验货员,低头哈腰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上等烟(那时最吃香的是外烟),一边帮着扛“谷枪”(验谷取样用的工具),簇拥着验货员来到自家的船上。这时趾高气扬的验货员俨然一位掌握着生死大权的法官。只见他手持“谷枪”使劲往谷舱里一戳,紧接着握柄一旋一拔,把抽取获得的一小把谷子倒入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磨盘里,两手握住磨盘磨了几下,然后打开磨盘,往里猛吹一口气将磨出的砻糠吹走,最后用手把磨出来的米一粒一粒地往嘴里丢,边丢边嚼,辨别谷子的干湿度。此时此刻,船主心情和周围气氛像凝固似的,因为谷子是否达标全凭验货员的金口了。如果达标的话,验货员会随手接过船主递上来的售粮证开出验货单。船上的人个个欢呼雀跃,立刻忙活开了,畚的畚,挑的挑,。要是不达标的话,麻烦也就来了。往往有两种情况出现:一是谷子扬得不干净,“鸟脚”、秕谷多。验货员会叫你将谷子挑上岸,再借用粮站的风扇和筛子重新把谷子扬过一边。这一搞非得花上几个小时不可。还有一种情况便是谷子水分超标。验货员二话不说,就让你打道回府,等把谷子晒干了再来。累死累活,还白忙活一场,这对售粮农户来说是最懊丧的事了。当然,也有个别农户神通广大,事先早已托人和验货员打好招呼。验货员来到他们的船上验货只是装装样子,没有一次通不过。此情景往往使一些人羡慕不已。
由于粜谷的人非常多,各个粮仓门口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绵延上百米,直至河埠头。人们挑着两百斤左右重的谷担走三步,停五步,艰难地往前挪。还未到达磅秤跟前,个个早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等谷担过秤之后,仍需憋足力气挑起谷担踩着几块又长又陡的木头跳板艰难地往上走。到了仓顶,多数人已是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了。“憋功”稍差一点(力气小的人)往往走到半途就把两筐谷子给撒了,便会遭到值仓员的责骂。在这种情况下,来回挑好一担谷,快者半小时,慢者一个多小时。有的人为了提高周转速度,干脆叫上同船一起来的老人小孩也上岸排队。不自觉的几个会偷偷“加塞儿”(遇见熟人从前面插队),此举定会遭到周围人的质骂,由此引发吵架甚至斗殴。最终粮站不得不打电话叫来派出所的警察或联防队员前来平息“战乱”。
半天甚至一整天过去了,船舱终于见空。粮农们一个个心满意足地从结账处回来。尽管到手的售粮款并不多(其中大部分被当作“上缴款”、农业税给扣除了),有时还有可能是一张白条,但心里还是很舒畅,因为毕竟了却了一桩大的心事。于是,平时生活想得通的几家就会上馆子店撮一顿,慰劳一下自己及“相帮”。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随着国家粮食政策的放宽,农户承担的订购粮逐年减少,直至最后国家提出免交“皇粮”。虽然大多数农户一年只种一季晚稻,但粮食还是吃不完。那么农户家中多余的粮食怎么办?不用急,自有粮贩上门收购。农民从此不用再为粜谷而犯愁了。粜谷的一道道风景也就随之消失。然而,对于老一辈农民朋友来说,粜谷那些辛酸的经历却不会轻易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