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居民以老人居多,鸡毛蒜皮、世态炎凉的事时时发生着,阳台便是我观察世事的好地方。清晨起来,妻子去买菜了,我闲着无事,便又倚在阳台上看风景。
斜对面三十八幢的老头提着热水瓶,捧着茶杯,又来到楼下,只见他打开车库门,搬出小桌子小椅子,开始坐在那里听越剧,他的动作跟越剧的调子一样,慢慢地、轻轻地,好像生怕打扰了谁。老头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五,头发基本没有了,只有两边还有稀疏的、长长的几缕,看起来个艺术家。老头和老太住在一楼,俩人的关系不是最好,经常能听到他们的争吵声,由于上下很方便,他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一会儿下来、一会儿上去,手里总是捧着茶杯、提着热水瓶,好像是个“老茶鬼”。但我从来也没有看到他认真地喝茶,只是隔一段时间,小小地做样子地抿上一口。老头其实坐不住,有时刚下来,我一转身又见他上去了,一会儿又下来了。要么拿把扫帚有一搭无一搭地打扫车库边上的水泥地,其实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垃圾;要么将吃剩的面包屑仔细地撒在水泥地的缝隙里引蚂蚁,好像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们是去年上半年搬来了新住户,听妻子说,他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成家,不和他们住在一起。我常见那老太推着婴儿车在小区里散步,但基本不答理老头。
对面三十五幢底楼那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在保姆的搀扶下缓缓地下来了,老太轻轻地坐进轮椅,保姆便推着她到道路边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那老太也是有子女的,但很少来看她,据说她脾气很怪,动不动就要骂他们,所以子女们也懒得来看她的脸色。没有人来,她就骂雇来的保姆,责怪她不是尽心服侍,正因为如此,这保姆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现在的那个保姆,看起来大约有六十多岁光景,是个十分机灵的人,除了照顾老太,还瞅空到各个垃圾筒里捡东西,硬板纸、可乐瓶、破衣裳,什么都往车库里搬,攒多了就卖给前来收破烂的。
住在隔壁三十七幢四楼的单身老头夹着一支烟,提着一桶水下来浇花。这次小区改造,绿化重新布置,花坛里铺满了草皮,这位单身汉跟负责搞绿化的承包人磨了半天嘴皮子,敬了大约半包烟,才总算给他留了半分左右的地,让他种一些自己喜欢的花草。老头总是提着水桶屁颠屁颠地在那里莳花弄草。有时空下来,还去九十多岁的老太家里拉家常,老太耳朵很背,单身老头便大声地和她说话,好像在吵架似的。
前面那幢楼的一个外地妇女骑着一辆三轮车在各个垃圾筒边转悠,开始了她每天的“工作”,她手套也不带,直接用手伸进垃圾筒里掏自认为能换钱的垃圾。有时看到一张废报纸或一本旧杂志,便一边蹬着三轮车,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上面的内容,像是在了解国家大事。听知情人说,这位妇女确实有点文化,但怕吃苦没有去找工作,就一直在小区里以拣垃圾为生,有钱就寄回老家,远在外地的家里人还以为她在这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呢。
听戏老头楼上的妇女在大声地训斥自己的儿子:还不快起床上学去!她家的儿子正在上初中,但因贪玩,成绩不是很理想,总是和一群与他一般大的孩子打篮球,或疯玩,大人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九十多岁老太那幢楼的二单元六楼住着一家年轻的住户,妻子胖得像只柏油桶,但儿子却瘦得像根火柴棍,男的脾气极好,小夫妻也很恩爱。每天早晨,男的便急匆匆下楼,帮妻子从车库里推出电瓶车,在楼道口停好,服侍她和儿子上车后再自己上班去。看得出,儿子是由妻子上班时顺便带去幼儿园的。
就在这恩爱夫妻的楼下,有一对“走拢来”的老来伴(双方因丧偶而自愿结合在一起),有六七十岁的光景,双方的子女已成家,老头家的是女儿,老太家的是儿子,闲来无事,这照顾孙辈的任务也就顺理顺章地落到两人的身上,每天见他们牵着各自天真烂漫的孙辈去幼儿园,倒真是一幅乐享天伦的和谐美图。
后面那幢楼住在三楼的一位银发老太,每天准时拄着拐杖在小区里慢悠悠地兜圈子,活动活动腿脚。和她同样锻炼的还有前面那幢楼的一位老妇人,她因为中风,一只手和一条腿均萎缩了,我总是见她拄着一根四脚拐杖,艰难地一步一步行走着。后来加入她们锻炼队伍的还有三十九幢二单元一楼的老太,她那患老年痴呆的老头不久前去世了,她现在像是被打折翅膀的孤雁。当年她在家阳台上,给老头喂饭的情景,我曾拍成照片传到网上,记得我为照片配的文字是:“早起,又看见对面的老俩口。那老头有点痴呆,行动很不方便。每天早晨,老太总是耐心地为他洗脸、喂粥,老头说话不利索,只是紧紧地拉着老太的手,一脸的幸福。看着这温馨的画面,我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赵咏华的歌声: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这篇博文引来了网友们的褒扬,后来被《嘉兴日报》转载。
“都快七点半了,你还不吃早饭?上班要迟到了。”原来是妻子买菜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碌。我急忙就着一碗粥汤,啃完两只面包冲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