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那家棉布店。店主还是那位笑容极美的中年妇女,她算来该是五十好多了。然而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她微微烫了个卷发,更显一种端庄。不知为什么脑海里跳出一个人物来,也不知道谁写的,大致是说,一个女子无论生活境况怎么糟糕,但始终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哪怕是在路边摆地摊,依旧穿着合身的旗袍。
生活,有时候是非常粗糙的,但是,要有一颗怎样精致的心,才能每天让自己这般美好——美好地对待每一天。
她应该是很喜欢笑的吧,以前每次进她的棉布店,她都在跟人说笑着,虽然我也只是偶尔去。我记得有一次她曾跟我讲过,她有个女儿,大学毕业也当老师了。她说,女孩子当老师好。
店名不曾换,店面不曾换,我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推开门便说道,还是你店里做的睡衣穿着舒服,家里那件穿得烂了。
她微笑,从缝纫机上站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你孩子都这么高了,肯定烂了。”我知道她认出我了。虽然我离开小镇后再也没见过她。
选好布料,她替我量尺寸。一边量一边问我款式。
她说话的语气与样子,也是我喜欢的。不卑不亢,留着该有的尊严。我不喜欢有些店家说话的神态,仿佛是谄媚,极尽溢美之词。而她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干净。是的,有时候你会觉得跟人相处,有种很舒服的干净的感觉,这跟环境没关系。
她的皮肤很白,我想她年轻时肯定很美。当然,现在也很美,作为一个中老年人,她有着自己的气质与神韵。
守着一爿小小的棉布店,她把生活过得很精致,就像她精致的妆容,我在临出门时,才发现她淡淡地化妆了。
几步之遥便是水果店。这爿水果店我光顾了十多年。就算是离开小镇后,每次回来,我也必光顾。
然而进门时,我有些愣住了。似乎哪里变化了,但一时说不上来。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依旧是那个老板,可是,他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他朝我点头微笑。他忙着在接听电话。我自己随便挑选几个梨。过秤时,他终于结束了电话。
他问我,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说,到我妈这儿来吃饭呀。
他笑起来,那是买给你妈吃的呀。
我笑着点头。
他照例要问我女儿几岁啦?几年级啦?记得女儿还小时,他经常要塞些水果给女儿,像桂圆啦,樱桃啦。他老婆更热情。
想起来,我便随口问道:“老板娘呢?怎么剩你一个了?是不是管孙女儿,连这店也不要了?”
我半开着玩笑。谁知他脸黯然了,叹了口气道:“唉,老太婆在医院看毛病。乳腺癌,割了,化疗。”
我拿着钱一时僵住了。想起他老婆那大嗓门,那虎虎生风的脚步,那铁打似的身板。
“反正以后不管如何,都不能再看店了。真正的退休啦!”他接着又叹了口气。
“哎呀,你们俩辛苦了一辈子,也是该退休享享清福啦!”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我看着他满头的银发,忽然明白,为何他的头发全白了。
我记得前年来时,他们夫妻俩还兴高采烈地跟我说,儿子结婚啦,他们给儿子在杭州嘉兴都买了房子。去年年底,小孙女出生了,他们开心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我问起他孙女的事,他才又笑了,说10个多月了,招人爱。
生活,很多时候其实是残忍的。要有一颗多坚强的心,才能面对这些意想不到的痛苦。
临出门时,我发现为何我进店时感觉异样了。原来店里的水果少了,本来摆在门口那些坚果杂货什么的都撤掉了,难怪给我空荡荡的感觉。
也许,空荡荡的何止是这店呢?他的内心或许更空。
他跟店里唯一的伙计说,你也回家吧,五点了。
我记得以前,他这里生意很闹,进进出出的人总是挨挨挤挤,伙计都有几个,水果直堆到他里面那间厨房,甚至楼梯底下,卫生间,廊檐下,各个角落里都塞满了。今天,却只有我一个人。
当生命面临灾难时,还有什么是生活里不可割舍的?
回家时,母亲还在和父亲闹别扭。父亲依然老样子,不肯戒掉麻将。母亲依然忙得昏天黑地,依然要在我面前抱怨父亲的不是。
我依然笑笑,宽慰一下母亲。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