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出门,走到小区池塘边的堤坝上,看见嫩绿的芽,从柳树上爆出来,映在池上,是这样轻轻漾起一片翠微色。过了一个长长的冬天,眼前委实萧索苍凉得很,除了光秃秃树干,槐树、松树那种不落叶乔木单调划一的绿颜色,简直一片荒芜。
这不,天气暖过来了,植物们也终于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柳树的芽犹如初生的婴儿,仿佛碰一下就会缩回去。可是不打紧,不过三五天功夫,那嫩芽就长出来了,变成了两片叶子,一日日狭长葱茏起来。
一切幼小、初始的生命,不都是这样一点一点,从无到有,从淡到浓,从柔软到坚硬,从烟花三月到大雪白头。
春天就这样娉婷地来了,从翠微伊始,到云蒸霞蔚,再到落英缤纷。没过多久,绣球、琼花、山樱、芍药、海棠,许多的花树就会开花了,粉的,紫的,白的,一拨一拨,皆掩映在浓浓的绿意中,此起彼伏,分外热闹。
只有玉兰和合欢,不知被谁念了咒语,叶子还没长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先开花了,那鸽子翅膀似的在枝头扑腾的花朵,显得格外不安分。走过去的忍不住又走回来,掰下花枝,插到陶罐里,仍然不解气似的,恨恨地看着它,只恨它实在长得太好看,又一点都不晓得要端庄。
从池塘边走过去,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由于可以抄近路,我每天都从那里绕过去。拐过一户人家的院子。那户人家——院子特别大,水榭一直伸到池塘旁。院中养了一条牧养狗,听到人的脚步声就吠叫,有时候还会隔着篱笆追出来。每次经过我都吓得够呛。可不今天它又冲着我叫起来了。幸好,一位大姐放慢了步子,陪着我一起走了一段。
走到安全地带,大姐说,小姑娘,你去上班啊。是,我答。蛮早的哦。我呀,也去上班,不过要到九点钟。所以每天都先去散一个小时的步。哇塞,大姐,你太幸福了。我艳羡道。
在春天里信步闲逛,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从小区出去右拐,经过一片荒地,就可以看见附近拆迁小区的农妇在垦地,种油菜,种马铃薯秧。那些与土地相依相守了一辈子的农妇,舍不得让任何一块荒地空着。捡了点边边角角,种几棵菜蔬,消磨掉无所事事的漫长时光。
那些垦地的老妇,穿着灰色的布袍,看起来很像我的外婆。(我总是惊讶老人们长得如此相像——有一次坐公交车遇见一个老大爷,以为是外公,差点叫了出来,然后才意识到,外公已经过世好久了。)我那喜欢穿灰色布袍的外婆,过年时我去看她,她已经不认得我了。舅妈说因我是嫁出去的。外婆只记得她的孙子和孙媳妇。娶进门的才是“坤林”家的呀。“坤林”是我外公的名字。
那过去了的光阴,隔着一面魔镜,镜子中的人只能向前,不能回到过去。惟有人的记忆,是最好的录像机。隔着冗长的光阴往前翻,一个个消逝的春天,仍在春风中摇曳不已。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接下来,应该还会有更好的时光吧——到底是经历了人世坎坷和沧桑,不再轻薄和狂妄,逐渐变得淡然、宠辱不惊。一切只为取悦自己。
那么再接下来的接下来,会不会也会像外婆一样,一个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内心变得圆融丰满,不再为外物所役。也许人一生的修为,就在于学会如何一个人,如何淡然从容地面对四季的更迭,岁月的交替,从无边的苍茫中走来,又走向无边的苍茫中去。
学会淡然从容地走向孤独。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纵然亲密如夫妻,在时光的尽头,一个也是要比另一个先离去的。
不管春去春来,花谢花开——在春天里行走着的那个人,不问来历,亦不问归途,只是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渐渐淡作天边的一个小黑点,像一只断了线自由飞行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