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郭老师，L又在发脾气了！”学生一路快马加鞭飞奔到办公室门口，来不及进门，就大声嚷嚷着跟我报告军情。
这是一个月里我第三次接到这样的紧急军情了。于是急忙赶至前线——教室里硝烟弥漫，只见L和一个男生相互对峙着，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就像两只小公鸡，脖子上的羽毛根根竖着，鸡冠涨得通红，双眼迸射出愤怒的火花。不知谁的一张课桌，无辜翻到在地，书也散落了一地。围观的学生都怯怯地紧张看着，既怕殃及自己，又不无看好戏的心态。
我看着L，很多次事件的主导者，“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人物，让学生闻之胆寒，让老师头痛不已，让家长也无计可施的“风云人物”。此时，他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目露寒光，蓄势待发。
我暗自叹口气。虽然不用问也知道，事情大概也是他先惹起的，但为了公平，还是耐着性子追问事情的缘由。L是不用问的，也不是第一次让老师碰钉子了。据说以前发脾气最严重的一次，还敢跟老师对打，像发了疯一样，谁碰他就打谁。有一次，一位任课老师实在拿他没辙了，批评了他一句，结果L僵持在那里，既不走，也不吭声，就是紧握双拳，咬牙切齿，要拼命似的。后来只好请校长出马，校长也是侍弄了半天，终于算是平息了。
于是，我一接手这个班，校长就传给我一句金玉良言：对付L，晾一边，冷处理。
亏得前辈指点，前两次事件，我都遵从他的金科玉律，总算是平安化解。这一次，我约摸大概还是得冷冻他几节课，等到他自己觉得也无趣了，自然会回到座位上。
还是安慰另一个“受伤的战士”要紧。我把跟L打架的小金叫到走廊上，才说了两句，还没切入正题，忽然看见从门口冲出一个人影，边跑边喊：“郭老师，救命呀！L疯了！”听声音，是班里的小夏。
没等我回过神来，门口又闪出一个人影， L风驰电掣般追了出来。
我脑子短路了一下，不明白又出了什么状况，但第一个反应是必须喝止住L。我大声喊道：“L，你站住！”
L显然充耳不闻，他握着拳头只管猛追。我再喊，他依然没有停下，甚至连迟疑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只有狂奔逃命的小夏呼应我：“快救命呀，郭老师！”
我脑门上的火腾地一下上来了，竟然无视老师的存在！撇下小金，我紧追上去，居然发现自己百米冲刺的速度仍旧不亚于当年。
终于在楼梯口追上他们。
L挥拳作势要打小夏，小夏吓得筛糠般颤抖。我拉着小夏，把她推到L面前，厉声说：“今天你就当着老师的面，打给我看看！有什么地方打伤了，小夏你别怕，老师是人证，该他赔什么的，一点都不会落下！”
不知是慑于我的威吓，还是卖我几分面子，总之，L没把拳头砸下来。
幸好，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有些冒险呀。
第二步，我觉得不能再冷处理了，显然这会纵容他的脾气。我试着把他带到办公室去，但他僵持着不肯挪动半步。别的班学生也三三两两地过来围观了，我趁机说：“L，老师觉得这件事还是找个人少的地方谈比较好。当然，如果你不介意让全校同学都知道的话，那我们就在这儿开始吧！”
他并不松口，但我拉他的胳膊，他没有拒绝。我知道他是碍于面子不说，其实心里是同意了。于是半拉半推，去了办公室。
因为已经是“成名人物”了，同事一见他“满脸杀气”进来，都过来试着帮我教育他。但他谁也不理，甚至很不满地把那位老师拉他的手重重甩掉。
“L，你先冷静下，等你平静了，我们再来谈谈。”我知道，先得让他平静下来才能解决问题。我趁机先回教室问清楚刚才的状况。
原来是小夏多事，看到L站着不动，就去推了推他。结果L正好趁机把没发泄完的情绪发泄出来，于是小夏吓得夺门而逃。
显然，L把发脾气当成法宝了。似乎，人人闻风丧胆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很厉害。
回到办公室后，我对L说：“你知道为什么同学们都怕你吗？你真以为是自己厉害吗？错！其实恰恰是因为同学们都不怕你，只是让着你。因为他们都很懂事，知道退让，知道有些事是不可以做的。但是你呢，显然比他们幼稚，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控制。为什么疯子让人害怕？就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行为。你是疯子吗？”
他低着头不吭声，这是他一贯的回应。
我语气有些激动，待稍微缓和下，继续。
“老师知道你不是疯子。你只是还没学会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对吧？其实每个人都会发脾气，同学们会，老师也会，只不过，我们会适当控制自己的脾气。就像刚才老师也发火了，但是我及时控制了情绪，不然我跟你在楼梯上就要打起来了。所以，发脾气既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也不是什么改不了的大事，只要学会控制情绪就行。老师知道，你一时还没找到控制的方法，所以动不动就搬出拳头来了。对不？”
他依然不吭声。但是，我去拉他的手时，他没有甩掉。
“而且，老师也知道，要改变一个坏脾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得需要一个过程。孩子，你要知道，一只美丽的蝴蝶，它从毛毛虫开始，得经历怎样长的一个过程，才能化茧成蝶。你现在就是那只毛毛虫，可能有点丑，但老师和同学们都相信你，等你学会了控制情绪，你就是那只美丽的蝴蝶了。你愿意试试吗？”
很意外的，他点头了。
我于是趁热打铁，带他到教室，跟大家说，L决心要改掉发脾气的臭习惯，只是我们要给他一个过程，等待他变成美丽的蝴蝶。同学们都鼓掌了。
我相信，一个孩子犯了错，批评是需要的，但帮他分析错误，再给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更重要。而且，给一个合适的台阶，也很重要。
后来，他发脾气的事还是有过，但是极少了，而且很少再伤及同学。我及时表扬他，尤其是在家长会上，我当着所有家长的面，表扬L的进步，我看到L的爸爸很开心地笑了。
那一天，他又发过脾气。由于刚好在复习阶段，我忙死了，没空再跟他斡旋，直接不客气地把他妈妈请来。
让我惊讶的是，没想到，他妈妈在我面前对他说：“L，你上次回来不是说，你会改好的，不过，这需要一个过程，因为蝴蝶从毛毛虫开始，经历了很长的一个过程。你说你现在就是一只毛毛虫，所以你要请爸爸妈妈给你一个过程，等你变成美丽的蝴蝶……”
我听完，当时就后悔自己冲动了。
L也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羞涩、一丝柔和。
我怎么忘了自己说的？我不是自己食言吗，说好给他一个过程，他那么相信我说的，把这些话都转告给父母，我却……
于是我马上说：“对呀，L你最近一直表现很好，可能今天又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过还是要表扬你，今天发脾气没有伤到同学，这是进步哦！下次再加油，你离蝴蝶更近了哦！你有信心变成蝴蝶吗？”
L很坚定地朝我点了点头……
不是所有的毛毛虫最后都能变成美丽的蝴蝶，这当中不乏有半路被鸟儿吃掉的，还有自然淘汰的。不是所有的孩子最后都能成才，这中间不乏半路走上歧途的。但是，当他们还是毛毛虫的时候，请记得要耐心地给他们一个蜕变的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