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韵
我家门前有一条河,叫鲍甸港,东西流向。那是一条比较宽的河,有多宽呢?具体没有量过,目测也在四五十米左右。它的东面是一个叫莳公荡的湖,与红旗塘相通,因此潮汐比较明显,水流也较急。
在河的南面,是水乡很容易见到的圩头,叫前力圩。它的四周都是河流,东面是莳公荡,北面是鲍甸港,西面是马家荡,南面是严家埭河。用当地人的话说,这叫“四脱空”。那里的田,村民习惯上称为“出港田”,即要想去田里干点活就得动橹摇船。
这条圩,好像一个面向朝东的人头。鲍甸港好比是脖子,在中间偏北一点的地方,有一只东西向的浜,宽七八米,长约300米,这浜口好像人张着的嘴,浜像舌头一样向西深入圩的腹地。村上的人都叫它石头浜。但那里根本没有石头,为什么要叫它石头浜?我估计是方言“舌头”的谐音。好像我们这儿把“盛泽”叫“长石(方言)”,“陈盛荡”叫“沉石荡”一样。
听老人讲,这条浜,在旧时是一个逃难浜(实意为避难浜)。旧社会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们就逃到这儿躲起来避难。因为这浜在四脱空的前力圩上,两岸桑树茂盛,远离浜的地方,不管你站在哪个角度都不可能发现浜里的情况。太平天国时,远在西面上睦港的人也曾逃到浜里避难。
前力圩上有200多亩水田,都属我们埭上的。人们去圩上劳作,除了自家有船外,还有一只公用的渡船,不是专人摆渡,而是“曳渡船”。
我10岁那年,鲍甸港上造了座水泥桥,从此人们到对面的前力圩上劳动出行,就方便又安全了。其他生产队的社员煞是羡慕,他们说:“这座桥就是专门为你们五队造的。”确实如此,在水乡,一般的桥都处于交通要道,是通衢的枢纽。那时在我们澄溪公社,像前力圩这样的脱空圩不在少数,为什么单为前力圩造这座桥?最近我特地走访了村里的老人,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王进良今年83岁,他告诉我说:“1964年,有一天,公社封书记到我们队里了解情况,正好社员们出工,曳渡船里站了满满一船人,他看到后对大队里陪着的干部说,这太危险了。大队干部顺着说,那就在这儿造座桥吧。封书记说,如果他们能把那只石头浜填平,就在这儿造座桥。事后,大队干部把封书记的话告诉了村民,大家听了书记的话,劲头很足。当时正是大搞园田化的时候,在队长的带领下,就把那浜填了。”
我问:“把浜填平用了多少时间?”
他告诉我说:“1964年的冬天开始填,填到第二年的春天,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年头上,做客人都停了,一门心思填浜,就把那浜填平了。”
我说:“那浜很长的呀,应该有300米吧?”
他说:“有那么长的,但当时大家齐心呀。人家说我们是‘鲍甸齐’呢!”
“那时石头浜两岸都是自留地吧,地上种着的作物有赔偿的吗?”
他喝了口茶说:“那时大家都是大公无私的,赔偿什么的想也不想。当时地里全是很好的桑树,大家都二话不说,起掉桑树拿回家当柴烧。”
“当时地里有棺材和坟墓吗,怎么处理呀?”
“有呀,各家都有的,还有三个大坟墓。大家自觉自愿地把祖先的尸骨拿出来,放到甏里再埋到地下。三个大坟墓都是外村的,一个是万(有可能是范)家,另两个没有名姓了。而万家的,当时后代在市里做官,也不来过问了,因此,就把坟推掉填到了浜里。”
“怪不得,当时龙沟上铺的条石上面有字,好像是一个墓碑。”
“是的,这块墓碑石,还是我和你爹扛来铺上的。”
“那块条石现在好像不见了。”
他有些气呼呼地说:“前几年被人偷走了。”
我接着问:“两岸的泥填浜填不完的,怎么处理的?”
他说:“北岸的泥卖给了合心大队做坯。留下南岸的正好把浜填平。”
“填这条浜,别的生产队来帮忙吗?”我又问。
“没有,就靠我们自己的。”
我的口气里带着佩服:“厉害,当时总共不过60个劳动力。”
“是呀,那时大家是齐心合力,早出工晚收工,一个人项两个人用。不然大家怎么说我们是‘鲍甸齐’呢?”说这话时,他分明有些自豪。他又喝了口茶告诉我:“浜填平,多了几十亩水田,后又在浜的位置从东到西筑了一条龙沟,在浜口造一只机埠,从此结束了前力圩水田用水靠人力车水的历史。浜填好后,大家就去大队里找领导,大队干部把我们鲍甸埭把石头浜填平的情况汇报给了封书记。1965年下半年,果然造桥队就来了。当时的书记呀,真是说话算数!”
在我家门前的港里,有一条埂,把河分为两条,一条小河,一条大河,这条埂是在民国23年(1934年)填的,因为那年村里莫名其妙地不断发生火灾,风水先生说那是因为火龙作祟,需要填埂把它镇住,于是大家齐心合力挑土填河,港中就平添了一条埂。造桥的勘探人选址在埂尾,叫龙梢的地方。因为河太宽,桥的引桥太长,因此,勘探队建议,桥从埂处向南造,这样桥身短些,引桥也短些。但这样的话,埂北面的小河就需要填一个坝,不然桥就造到了“半空”中了。于是社员们再一次来个“愚公移山”,把王家北面土墩上的泥挑来填坝。不到三天时间,坝就填起来了,坝填好后,桥就开工了。桥是根据河的长度与地势设计的,中间拱形,两边分别是十来米长的平桥,这样两岸的桥坡就几乎没有了,非常适合两岸的地势。
桥是1966年上半年开始造的,那时“文革”刚开始,因此造造停停,停停造造,用了一年的时间才造好。刚架好桥骨架(桥梁)还没铺桥板那会儿,大家就迫不及待地要享受走着过河的味道。我是不敢,因为恐高,胆大的人却不少,其中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姑娘,下工回家也和男人们一样从桥架上走,走到中间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从桥梁上跌入河中。那河水很深,流速也很急。正在危急的时刻,她的哥哥一纵身跳入河里,一个猛子下去就把妹妹托出了水面,又迅速游向岸边,有惊无险。
桥造好后,名字不叫鲍甸桥,而是叫“勤丰桥”。勤丰是我们大队的名字。这座桥是我们大队建造的第一座水泥桥。
老一辈人,每每谈及填浜之事,总会流露出一种自信与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