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记

　　昨晚睡到半夜醒了，想起冰箱里还搁着一大碗酒酿。忽然想做一屉酒酿包子。

　　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

　　小时候在乡下，每年七夕节前后，祖母都会做酒酿包子。吃不掉的酒酿，搁在那里完全发了酵，变成了酒糟。青绿色的汤汁，弥漫着一股沁人的酒香。

　　闻过那个香味的人，一辈子不会忘记。

　　我自然也不会忘记故园的灯盏，一张大红色八仙桌，一只绘了牡丹花的脸盆。还有穿了藏青色布袍的祖母，以及盘在祖母脑后的一只插了银钗子的发髻和团团的脸。

　　记不清祖母到底是怎么做酒酿的，总之无非是把面粉放在酒糟里，揉一揉，搁在脸盆里发酵。过上一两个小时，脸盆里的面团小山丘似地隆了起来。

　　祖母把面团搓成一个个包子，放到蒸架上。往灶里添几把柴火，白茫茫的水汽弥漫在屋子里。祖母揭开蒸架的木盖子，呵，一屉酒酿包子成了。

　　一大早起来，微信里问小区八闽超市老板娘，有没有面粉？老板娘说，有啊，报了两种。

　　我想做酒酿包子，哪一种面粉好？

　　两种都可以。你看要哪一种？

　　陈克明吧(面粉的一种牌子)。

　　不过五分钟，老板就把面粉送到家里。这里要给老板点赞哦。

　　一袋五斤装简易包装的面粉。上面写了一句很文艺的广告词：一面之交，一生难忘。

　　世上有的人，不过萍水相逢，然亦格外亲切友爱。

　　譬如这一个名字叫八闽的超市，来自福建的老板和老板娘一家。炎炎夏日，懒得下楼，无论买什么都只须拨一个电话去，即可送货上门。就是这样的台风天也不例外。

　　这里还想给“挑拾”点个赞。受台风温比亚影响，今天外面风雨交加，压根就出不了门。在饿了么上点大润发外卖，大润发取消了送货。又去“挑拾”试试运气，“挑拾”很快接了单，并且打来电话，问我五花肉要不要切块。

　　不过买了一盒龙眼，一斤五花肉，还有一把油麦菜。送货小哥冒着大风大雨送过来。向小哥再三致谢。小哥笑嘻嘻地说，应该的。

　　哈，扯远啦，仍旧来说酒酿包子。

　　凭着记忆中祖母的法子，我把雪白的面粉，倒在青绿色的米酒里，揉成一个面团。这一个面团，慢慢发酵，小山丘一样隆起。一个眨眼，半生已过。时光多么迅疾，那三十载光阴，在我的手指缝里溜走了。

　　那个昔日穿花格子衬衣的小女孩，也已人至中年。客居在城市一隅，一幢十二楼的公寓里。平淡琐碎的日子，令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唯独还是小时候的记忆和的味道。

　　祖母已去世二十多年，然而余音尚在。我的饮食、习惯，很多与祖母一样。我妈有时也觉得讶异，怎么祖母会做的吃食，你通通都会？

　　我妈不知，小时候终于与祖母相伴，天天吃祖母做的吃食。这些吃食，早已融入了我的血脉。

　　女儿对于未曾谋面的曾祖母，也一点不陌生。

　　女儿说，太奶奶会做甜酒酿、南瓜粑粑和酒酿包子。太奶奶爱穿藏蓝色袍子。太奶奶爱盘发髻，发髻上有红头绳和一只银色的钗子。这些，都是女儿听我说的。我对女儿说这些，是想让她知道，她有一个慈爱的曾祖母。虽然从未谋面，然而，她亦是她的挚爱亲人。只要我们活在世上，祖母就永不死去。

　　我的祖母，不知道有一天，当她离开人世，她还会有一个念叨她的曾孙女。

　　然而祖母若有感知，亦会觉得宽慰吧。

　　窗外风雨琳琅，屋内是金沙深埋的宁静。

　　酒酿包子已经蒸在电蒸锅上了，我坐在书桌旁，剥几颗龙眼，翻几页书。

　　耐心地等待那一屉酒酿包子出笼。

　　世上尚且有愿意耐心去做的事，耐心等待的食物，耐心等待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