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记
去菜市场买菜,老奶奶指着箩筐里的大白菜说,这个时节的大白菜最好吃了。
“春之早韭,秋末晚菘。”菘指的就是大白菜。菘这个字多雅致,大白菜就显得忒俗气了。
我喜欢吃大白菜。买上两棵,一个礼拜的蔬菜就不缺了。自从女儿寄宿后,实在懒得在家里做饭,要做也经常是简单的两个菜:清炒大白菜,番茄烧鸡蛋。
周末女儿回家,买了螃蟹大虾,她爹喜滋滋地说:托女儿的福,总算吃到一顿好的。遂絮絮叨叨向女儿告状:你不在家,你妈虐待我。
哈哈。此君甘油三酯超标,我倒觉得多吃些大白菜委实无妨。
况且,大白菜多好看啊,君不见中国画中常常出现大白菜的身姿,可见不是俗物。据说齐白石擅画大白菜,三两笔淡墨,淡淡勾出一株大白菜,再画上几个柿子,取一个雅致的名字:《一世清白》,立马变成一帧挂得厅堂,供人赏玩的清雅小品。
好看也罢了,乡下人在乎的还是实际的好处。小时候过冬,几乎每家楼道里都要储藏一些大白菜。一个个胖娃娃似地垒在壁角,煞是可爱。
除了大白菜,楼道里还堆了煤饼。冬天要生炉子嘛,炉子上煮一锅大白菜炖肉,屋子里热气腾腾,香味一个劲钻进鼻孔里。我和弟弟,端个小花碗,拖着长长的鼻涕守在炉子旁。
大白菜还可以煮年糕、下面条,煮面疙瘩。啥是面疙瘩呢,就是和好的面,拧下一个一个疙瘩,下到锅里,再加一把剁碎的白菜叶子,等到雪白的面疙瘩一个个浮起来,舀进蓝边大碗。我和弟弟一人一碗,头抵着头,吃到额头上沁出汗珠。因了那一碗面疙瘩,记忆里童年的冬天,总是暖烘烘的。
大白菜的帮子,脆脆的,切成长条,放在碗底,上面覆几块咸肉,放到灶头上蒸。蒸至酥烂,肉味浸到白菜帮子里。母亲极喜欢吃这一道菜,前两天,念叨着要去菜场买一块肉回家腌,蒸大白菜帮子吃。母亲住到城里,念念不忘的仍是故乡的风物。
实则素的菜,借一点荤气,吃起来极有滋味。母亲贪恋的,不过是那一点旧时光之味。肉是再也不敢多吃,一盆咸菜蒸大白菜,菜吃得精光,肉没动几片。
我爸在乡下种了几年大白菜。收获时节,也不售卖,只是割了一大堆放进蛇皮袋,背到我家。若有人登堂入室,定疑心我家是卖大白菜的。
有一次,我爸背了一株白菜王。大约几十斤重。那株大白菜,整整吃了两个礼拜,吃得老远都能闻到我身上的白菜味。
说实在的,吃了那株白菜王,我有点吃伤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想碰大白菜。后来,我爸不种大白菜了,改种黄秋葵。于是我家的客厅经常垒着小山似的一堆黄秋葵。
再后来,我爸进了城,乡下的地荒了。我家再也不见大白菜、黄秋葵的身影。我忽然觉得有点怅然若失。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不会再来。譬如,堆满楼道的煤饼和大白菜。
说起那个卖煤饼的人,总是趁着凛冽的寒风尚未到来,大雪尚未封门之时来到我家。现在,家家户户用上了管道煤气,不知那个卖煤饼的人去了哪里?他黑乎乎的大手印,还印在我家老房子的墙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