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风

　　小徐是我们单位的校工，主管文印，六十多岁了。要换成别人，这样的年纪早该以“老”相称，但小徐是个例外。

　　这还得从多年前说起。那时小徐正当壮年，学校比他年纪大的同事比比皆是。“小徐”自然叫得名正言顺。那年，学校分配来一个新老师，小姑娘。有一次，她到文印室印试卷，小徐不在。她客气地拉住路过的老教师问：“请问小徐在哪里？”被问的老师一头雾水，摸着脑袋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学校里哪位年轻老师姓徐。姑娘赶紧提示：“就是印试卷的小徐啊。”老教师恍然大悟，随即哈哈大笑。从此，“小徐”这个名头广为流传，无论新老教师，见了他都会笑嘻嘻地喊一声“小徐”。

　　除了名字叫得小，小徐其他方面都不小。大手，大脚，大个儿，大脑袋，连脾气也很大。有个著名的故事在单位里流传：小徐年轻时，有一回，家里养的鸡不知怎么了，三更半夜啼个不停，吵得小徐睡不着，等到他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时，鸡又开始叫。如此这般反复N次，小徐的耐心达到了极限。他掀掉被子，怒气冲冲地跑到楼下厨房，拎起菜刀就往鸡窝赶。那只大公鸡伸长脖子准备再次高歌时，一只手揪住它的脑袋，只见黑夜中寒光一闪，手起刀落，血花四溅，公鸡肥硕的身躯无声地倒在地上，永远闭上了嘴巴……小徐把鸡头和刀随手一扔，水龙头下胡乱冲冲手，回房继续睡觉去了……

　　那时的小徐还是农民小徐。后来，小徐做教师的父亲退休，小徐顶父职进了单位。因为文化低，做不了老师，便当了校工。校工小徐还是有点本事的。课桌椅坏了，管子漏水了，厕所堵牢了，墙砖掉落了，机器坏掉了……除去与教学有关的事情外，其他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小徐，他十有八九会让你满意。

　　若他只会这些，倒也不算什么。在正式的卫生老师上岗前，小徐还兼着单位里半个校医，名气还不小！

　　有一回，一个学生肚子不舒服，被老师领过来让小徐看。小徐在孩子肚子这边按按，“痛吗？”学生摇头；那边按按，“痛吗？”学生点头。几次下来，小徐严肃地对老师说：“要去医院了，十有八九是盲肠炎。”结果，当天晚上孩子就开了刀——真是神了！还有一次，本人牙痛，正在办公室吃药，小徐来了，一看我的药就说：“去看过没？止痛药可不能乱吃啊。”我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止痛药？”小徐摇头：“看看药名不就知道了吗？名称中带了‘芬’字，十有八九是止痛的。如果带个‘唑’字啊，基本就是消炎的……”我这个外行人听得云里雾里，天哪，难道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学校里的校工，而是投胎转世后隐居于民间的神医华佗？

　　可别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因为小徐还有独家秘方——藿香正气水。有学生做操时呕吐，被送到文印室，小徐二话没说，拿出一支藿香正气水让其服下；有老师胃不舒服来找小徐，还是一支藿香正气水解决问题。后来，当哪个班中有孩子中暑或难受，机灵点的学生立马表示：别急，我马上到徐老师那里领一支藿香正气水来！灵倒是灵，可大家还是怕了他，倒不是怕这个人，而是藿香正气水那冲鼻难闻的臭味儿……

　　在学校里服务了几十年，校工小徐终于退休了。退休后的小徐并没有回家养老，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学校。说来也怪，退休后，小徐忽然爱上了看书。休息的时候看，吃饭的时候也看，俨然成了最好学的学生。几年下来，学校图书馆红书专柜已被他看得八九不离十。最近，又对中国历史产生浓厚的兴趣。有时偶尔跟他聊起中国革命与中国历史，小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超级健谈，仿佛所讲的事他都亲身经历亲眼看到过，边上的人连个插嘴的缝隙都没有，只得洗耳恭听。听着听着，恍然觉得眼前这位高个子老头像极了大学里的历史教授。

　　活了一辈子，校工小徐终于蜕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徐老师”，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