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记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去了钱姐姐的采采小院,参观了那间制香工作室,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以及一竹篮子茉莉花瓣。
那些茉莉花瓣,经捣碎、蒸煮,与香油搅拌在一起,可以制成香膏。若是遇蚊虫叮咬,可在蚊子包上涂抹一些,瞬间即可消肿止痒。钱姐姐还去山上采了野花,专门制成可以用来洗脸、润肤的纯露。
回来后,我便在网上查古代女人美容的书。查到一本《香奁润色》,为明代胡文焕所写,胡有个号:抱琴居士。书中写到制香的法子,譬如桂花香:“油桂花初开者,二两香油一斤,浸有嘴磁瓶中,油纸密包,滚汤锅内煮半晌,取起固封,每日从嘴中泻出搽发,久而愈香,少勾黄腊,入油胭脂亦妙。”
还有茉莉香油:“人名罗衾夜夜香茉莉花新开者,二两香油浸,收制法与桂花油同,不蒸亦可,但不如桂花香久。”
那天出门,轻轻搽了一点,不料出租车司机一下子就闻了出来:“是涂了香油么?”
我答:“是。”
“我老家那边的女孩子也喜欢抹香油。”司机师傅说。
“你老家在哪里?”
“徽州。”
我眼前浮现出一片山川田野白墙灰瓦马头墙,一座画桥,一池荷花。桥上娉娉婷婷走来一个撑着伞的徽州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不知那女子身上搽的香,是否与《香奁润色》中所写的香是同一种?
且看抱琴居士写身体的香。有一味透肌香身五香丸,治遍身炽腻,恶气及口齿气。丁香、木香各一两半,藿香叶三两,零陵香三两,甘松三两,白芷、香附子、当归、桂心、槟榔、麝香半两,益智仁一两,白豆蔻仁二两上件为细末,炼蜜为剂,杵一千下,丸如梧桐子大。每噙化五丸,当觉口香。五日身香,十日衣香,二十日他人皆香。
噫,古人竟然还有如此高明制香之术。比起今天迪奥、香奈儿的香水,不知哪个香更胜一筹?
想起有一天去梅花洲,看见一家茶馆店门前,贴了一块木牌子,牌子上写着“无用”两字。端的是古人的情怀。
古人的雅致生活,兴许就来自于生活中一切细小无用之事。以及舍得在那细小无用之事上花时间。
在一个幽暗的天井里,一间古老的厅堂中,吟诗、写字、喝茶、饮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抑或,与心爱的女人一起在后花园看戏,赏花,银碗里盛雪。
木心说的从前慢,想来亦是如此情形。
有一年,去大足石刻。看到那些雕刻在山上的佛像。那个导游说,雕佛像的师傅,终生住在山上,每日晨起即刻,日落而息,一生的光阴,皆耗费石头的褶皱里了。有的石匠一生都没刻完一座佛像,由他的徒弟接着刻。
相比古人,现代人做事简直太潦草了,画画的一天能画好几幅。写书的一年能写好几部书。盖房子的几个月就能盖出一幢摩天大楼。
嫌邮差太慢,于是有了快递小哥。嫌火车太慢,于是有了高铁。
开车时拼命按喇叭,恨不得汽车长了翅膀,从拥堵的马路上飞过去。
至于无用之事,对不住,恕不奉陪。
梁漱溟写了一本书:这个世界会好吗?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会慢下来吗?
可不可以,在一个烟云散淡的下午,与你一起坐在一株合欢树底下,发一场呆,做一个梦,然后煮一壶茶,盛在白色的小瓷杯里,你一盏我一盏,喝到茶汤变白,杯壁上浮现出一圈淡淡的水痕。
直至一轮黄月亮,从茫茫人海中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