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情　

　　小区里的银杏叶一阵阵地落，惹得扫地的阿姨满腹牢骚：这么多叶子，怎么扫得完！那些扫掉的落叶，装了好几个麻袋，由一辆三轮车“突突突”地运走。不知运去当柴烧，还是当肥料。

　　记得小时候，放了学，背个小竹筐，去水泥路旁的水杉树底下捡落叶。奶奶惜物，什么都不舍得扔掉。用我妈的话来说，臭屁值千钿。捡稻穗、捡枯枝、捡甘蔗梢，什么东西都要捡回家。就连落叶，奶奶也吩咐我们去捡。她说，捡来可以当柴烧。

　　黄昏时分，钻进灶口，抓一把水杉叶子塞到灶里，间或夹杂了松枝，噼噼剥剥作响。这声音格外有一种岁月的静。

　　念中学时，有一天，收到一封情书，夹了一枚红叶。那个少年，用黑色的水笔在树叶上写了两句李白的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后来被老师发现，收缴了上去，说要告知家长，罪名是早恋。那时以为石破天惊，多么了不得的事，到头来，竟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

　　倒是有一次，在一本笔记本里翻到那枚红叶，已经完全枯萎了，那写在叶子上的字早就淡掉了，犹如春梦，再了无踪迹。

　　下午，去湿地公园走了一遭，在一条杳无人迹的小径上，忽然看见一株枫树下堆了一层厚厚的落叶。那叶子红似花火，美则美矣。树上还悬挂着最后一枚落叶，迟迟不肯掉下来——只要尚存爱的余烬，便不肯熄灭了心中的火焰，她们就是这样固执而倔强罢。

　　也许一枚落叶，就是一个倾城的女子。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女子，就是由那落叶幻化而来。你看那一枚落叶飞舞的姿态，多么曼妙、轻盈，仿佛一个女子在翩然起舞。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明年，这一株树上长出的叶子，已经不是去年那一枚。就像你明天遇见的那一个女子，已不再是昨日深爱的那一个。

　　时令已是深冬，万物凋敝，一切已呈现出颓然之势。草枯花谢，大地寂静无声。人也屏气敛声，不敢张狂放肆，衣服的颜色也比往日素净许多，总是穿一袭黑或灰。质地是棉与呢料，再冷一些，便是羽绒。那种宽宽大大的，像被子一样把人罩在里面的面包服，又蓬松又柔软。

　　沿途所见之人，几乎都是与我一样的黑衣人。不过也有例外。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只穿了一件单衣，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仿佛灌木丛中的浆果。

　　光阴裹挟着我们一路向前疾驰，很快很快，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就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就像那一枚青葱的叶子，终究敌不过光阴。

　　我伫立在树下，一阵风吹过，那悬挂在树上的最后一枚叶子，忽而飞旋着落下来。我伸出手轻轻接住了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动，觉得这一枚落叶似乎也是有生命的。那细细的脉络，写着淡淡的忧伤。

　　——她曾被一只虫子噬咬过，被一个人的目光深情注视过。那一只虫眼，一个疤痕，都是爱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