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机里翻出从前的照片,讶异从前皮肤怎么那么嫩,脸肥嘟嘟的,现在瘦了,下巴尖了。原来是胶原蛋白流失掉了。
可那时候多傻,嫌自己胖,穿收腹裤,拼命勒出一个小蛮腰。晚上脱掉衣服,皮肤上还有一圈一圈痕迹,像印花一样。现在,丝袜都不肯再穿,只穿棉布,又宽又大,像从尼姑庵里跑出来的,可是舒服自在。
到底是舒服自在最要紧。
有人对我说,怎么老穿白,多不吉利。要是从前,心里多少会有点不自在。现在,这一点不自在也没有了。
一个人,活到一定年纪,渐渐就会爱惜自己。不喜欢扎堆,那就一个人待着。素心清静,就是一种美好的生活。不必一定要住很大的房子,非常华丽的装饰。只要一间小屋,木桌,木椅,一个舒适的床,一扇落地玻璃窗,窗外看得见花开花落,四季更替,就可以了。
若是一颗心清静了,这个世界大概也就静下来了。
久居闹市,耳朵里早充斥着汽车的轰鸣。只有安静下来,才能听见鸟鸣声,那婉转、绮丽的调子,从柳荫里、花树上传出来。
那一株花树,不知为何到这个时节还在开花,风一吹,底下的小径上落了一地。仔细一看,却是一地黄叶。
到小区楼底下的小花园走走,即使是随便走一走,一颗心亦觉得妥帖而欢喜。
不见桂花树,但可闻见桂花的香气,浓稠而甜蜜,一点一点攫取了你的心。
楼下的那一个小花园,圈了白色的栅栏,边上摆着一把木头长椅。有几个老人经常坐在那里聊天。其中有一个认识我,见到我总是打招呼。
有一次,见我拖着行李箱,大声说,又出去啦。
现在的我,偶尔外出。更多时间似乎更喜欢宅在家里。
尤其是下雨天,哪也不想去。只想懒洋洋的,翻几页书,喝一盏茶,听几首曲子。随着岁月滋长出来的,不仅仅是白头发,还有一点智慧与淡然。
国庆时,小雨妈,舒和妈与我,三个女人带孩子去杭州云栖竹径爬山。孩子们雄赳赳气昂昂爬到了山顶上。三个女人却爬不动了,坐在一只亭子里歇息。
亭子曰“兜云亭”,一个极可爱的名字。想想古人真有雅致的情怀,见星辰摘星辰,见云兜云,仿佛小孩子一般有欢喜心。现代人,住在钢筋水泥的密林中,与自然的交流越来越少,于是愈来愈拘谨、古板,亦失去了情怀与古意。
记得十一二岁时,一个人骑自行车去长虹桥。那一座千年的石拱桥,底下流淌着大运河的碧波。一个守桥人,孤零零地睡在桥底下的一艘小船上。桥墩上雕了龙的儿子赑屃,我不认识那两个字,却无端地欢喜,觉得这一座石拱桥,桥上的栏杆,波光里的云影,都是古意盎然的。
那个黄昏,有一种幽远、空灵的美。我静静地伫立在桥畔,看夕阳如一枚咸鸭蛋黄,万物静默。静默之中,有炊烟从人家的屋顶上缓缓地升起来。我的心略略惆怅着,惆怅之中又有着暖意。
秋天,我喜欢跑到千亩荡畔去看芦苇。在《诗经》里,芦苇有个好听的名字——“蒹葭”。也叫芦荻。“枫叶荻花秋瑟瑟”,说的就是芦荻开的花。雪小禅说白马入荻花,银碗里盛雪,是佛之高境。是有中无,终是无中有。
何为真,何为幻,童年的我并不知晓,只觉得白茫茫的荻花好看,荻花深处的小庙好看,小庙里的关老爷好看。大红色的油彩,扛了一把大刀,威风凛凛的。
那一刻,稚童的心是欢喜的,因无所求,亦无所欲。
我还记得,念初中时我与一个名字叫玲英的女同学很要好。她长得瘦瘦高高,有很温柔的嗓音。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逛老街,买两件一模一样的毛线衣,紫罗兰与白的条纹,穿起来像两匹小斑马。
我们一起约定,长大了还要这样在一起。可是还没长大就闹了别扭。念初三那年,班上新来了一个女孩子王莉莉,与玲英走得很近。我吃了醋,好几天都不与她说话。玲英来找我,问我怎么了。我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她后来果然不再与王莉莉好。但再好的情谊哪里抵得过光阴。高中毕业,她去了哈尔滨念大学。放寒假时,我去她家,听她絮絮地讲,谈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广东人,家里很有钱。
不知为何,我坐了一会儿就觉得索然。光阴已经走远,一切不复从前的样子。我与她,已并无太多的话可讲。
可我仍记得那些轻愁与古意的日子,我在一个名字叫腾云的路口等车。简陋的公路上,竖了一块站牌。一个小小的杂货店。一只电饭煲,里面煮了茶叶蛋。香气钻进鼻子里。
我买了一只茶叶蛋,捂在手心里。一个人伫立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一颗心却兀自欢喜。
我亦不知那时为何欢喜。只觉山河岁月,藏着许多未知之事,未见之人,只觉那必定新鲜而有趣。那未见之人,正等待着有一天与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