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情
每次在街上看到布鞋店,总想进去瞧瞧,左看右看,却没有令人真正满意的。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做的布鞋。一家子的鞋子,大大小小都是母亲一双双手工制作而成。从放样到褙絔子,再到缝绲边、做鞋面、纳鞋底,一双鞋子要经过很多道工序,好长时间才能完成。
手工纳的鞋底简直就是个工艺品。密密麻麻的针脚,横看竖看,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点成线,连成片,每个针脚长短均匀,很难相信是手工做的。成人的鞋底有近两厘米厚,把钢针刺过鞋底是很费劲的。母亲通常在右手手指戴个顶针箍,靠这个才能把针顶过去。每次下针前,她喜欢用针尖往头发上擦一下,据说能让钢针变得顺滑,顺利穿过鞋底,我倒觉得那只是母亲的习惯而已。
在生产队召开的会场上,在下雨天歇工的家中小屋,在黄昏闲来无事的串门中,在冬日暖阳照射的墙角根,随时随地都能见到母亲拿着鞋底,顶上一针,“哧啦哧啦”地拉着长长的白纱线,似奏响一段优美的音乐。有时看着好玩,央求母亲让自己也来试一下,结果不知怎么就“嘣”一声,钢针断成了两截。
下雨天母亲在家纳鞋底时,我和妹妹唯一能做的就是搓线。用好几根白棉纱并在一起,妹妹在一头用手指勾着,我用掌心在长长的另一头反复揉搓,最后把两根线合并再反方向搓,一根纳鞋底线就算完成了。
每逢过新年,母亲就会给我们做一双“百叶底”鞋子,就是每层絔子外面都缝上一道白色的绲边。这种鞋底比较考究,做起来费事,但穿起来好看。当年心灵手巧的年轻姑娘给未婚夫做鞋子,都是做这种样式。如果做得差劲,那是要被人说长短的。据说,那时看一个姑娘是否聪明贤惠,一看头,二看脚,也就是看她自己的发辫是否打理顺溜,看她给爱人做的鞋子是否好看舒适。我每次穿着这样的鞋子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溅到水渍,踩到狗屎,弄脏了漂亮的新鞋。
如果说纳鞋底是个费时的工程,那做鞋面就是个技术活了。一双鞋子好看与否,关键在鞋面。脚趾那里空半指宽,穿上去不紧不松才舒适合脚。鞋面的样式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从单鞋、搭袢鞋、松紧鞋到蚌壳棉鞋,母亲的那双巧手一直在忙碌着。
多少年后,眼前还时不时会经常浮现这样一幕场景:在破旧的老屋里,母亲聚精会神地缝着鞋子,偶尔用针尖挑一下开花的灯芯,几个火星噼啪爆开,小屋瞬间变得异常亮堂和温暖。她说,一天里一定要把一双鞋的鞋面全部上好,不允许剩到明天做。其实多半是母亲理解孩子们的心情,希望我们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能看到摆放在床头的新鞋,那个开心跳跃的样子,让母亲觉得再累也是欣慰的。
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地不再穿母亲做的鞋子了,觉得有点丑。跑鞋、皮鞋塞进鞋柜,原来的布鞋找不到自己的安身之处,有的都被扔掉了。母亲也不再做鞋。
终于,穿惯了皮鞋的脚对皮鞋也渐渐不再依恋,每天硬着头皮忍着脚痛,忽然想起了久远未穿的布鞋。母亲不说话,默默地拿出几双被我嫌弃了的布鞋。我有点惊喜。在寒冷的冬天,重又穿上母亲做的棉鞋,那份舒适,那份温暖,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