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路向东——其实我从来不分方向,同事说油车港在东面,我便这么诌道。让我觉得有趣的是,同车子上的友人都说不认识路,导航硬是搜索不到具体的地名——但是我们一路向东,就这么放心地向东。对于我这路盲来说,我从不操心能否到达目的地,总是无限信任开车的人。然而这次,全体说不认识,这多少让我在愉悦中又带着探险一般的心境了。
未知,有时候就是一种最美好的期待。
当友人殷殷期盼的身影出现在路边时,我们无惊无险地到了。
下车步行。路边地里的萝卜青菜,一畦畦,一垄垄,毛豆叶枯黄了,蚕豆苗却嫩生生地伸出了小手。树上胡乱纠缠着丝瓜藤,那藤叶早已是风霜满面,丝瓜兀自绿着,垂下来,等待完成最后的枯竭——干枯也是另一种使命。小桥边,几位老婆婆正在折元宝,点着蜡烛,香烟缭绕,她们无比虔诚地膜拜。她们拜天拜地拜菩萨,菩萨在她们慈善的心中。奶奶带着孙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噼里啪啦敲打着黄豆,满地的黄豆飞滚。孙子的嘴里正在吃着什么东西,他透过栅栏看我们,新奇地忘了咀嚼。池塘里,荷叶枯了,只剩下一茎茎褐色的杆子,细细的,瘦瘦的,就像仙鹤那脚杆子。但是水面上却绿得盎然,浮萍像是忘了这个季节叫秋天,竟然恣意地铺张开来,满得不留任何罅隙。几只白鹅叫声撩人,你根本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何况它们昂首阔步的姿态,确实有着将军的气度。稻田里的穗子开始沉甸甸地思考了,连路边的狗尾巴草都谦逊地低垂着。狗吠起来了,冲着我们这群陌生的人跃跃欲试。
不一样的地名,却是一样的乡间,甚至连走过的那些村人打招呼的神情语气也是如出一辙——虽然那乡音是有些不同的。
友人家住在青龙港边上,我看着门前的这条小河,并不宽,却有如此一个侠气的名字。河上停泊着四五条水泥船,那船虽然有些老旧,但是依然干净利落,这样的情景再熟悉不过。没有船的小河,是寂寥的——我家门前的小河里,船都被凿沉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喜欢河上有船的身影。小河与船,多少个世纪以来这么相依相随。
低矮的围墙上摆着许多花盆,开花的和不开花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没有精致的造型,也没有刻意的错落开来,一切随意自在的样子。想开花就开花,想长叶就长叶,如果什么都不想,就懒懒地趴着,听河水静静地流。对岸,几根芦苇开花了,一棵什么树叶子快掉光了,河埠头的石头有些凌乱,显然很久没用了。
坐在廊檐下晒太阳,弄个摇椅,一壶茶,一本书。倦了,睡去。或者垂钓,一钓竿,一心情。看水面波澜不惊,却永不停息。
屋后种几畦蔬菜,早上摘菜,傍晚浇水。养几只鸡,看母鸡下蛋邀功似的叫,听公鸡准时地打鸣。一只狗摇头摆尾地跟在你身后,有时会调皮地追逐小鸡,你一呵斥,它便讨好般地磨蹭你的腿。
我想,老年时的生活就该是这样的,在我的憧憬里,如果,我还能住在这样的水边。
午饭极其丰盛,友人的先生亲自下厨,大展厨艺。饭后,去栖真寺转转。有人提议去附近的缪老师家看看。
虽则在友人的照片中看到过缪老师的家,但是真正看到时,还是震撼。朱红色的门窗,古色古香的结构,十足江南水乡的韵味。彼时那种流行的欧式别墅洋房,乍看之下外表豪华漂亮,但一和眼前这房子的设计对比,瞬间就成了“土豪”,一种生搬硬套过来的不伦不类的格调。
白墙黛瓦,青砖木窗,回廊庭院,这样的建筑,也只有安在江南才能显出其神韵来。江南水乡,也只有这样的房子才能符合其格调,显示出儒士一般的风雅来,一种温润,一种内涵。
顺着本身自有的纹理,就像雕刻一块玉石,把最好的最自然的一面展示出来。缪老师的设计,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最有味道的还是门前那一棵葡萄藤,三十多岁了,蜿蜒攀升至二楼,从右边一直延伸到左边,遒劲的枝干,苍劲有力,枝叶并不繁茂了,绿的黄的间隔着,仔细看去,还挂着两三串遗留的深紫色的葡萄。虽然缪老师说夏天时,绿荫如盖,但我觉得这个时节这样寥寥落落的叶子这样随意散漫地迎着秋风,没有比这更有味道的事物了。
二楼回廊连通了前后的房子,绝的是,还开辟出了一个空间。春看花,夏乘凉,秋来桂香赏月,冬日围炉喝茶,一个神仙似的去处。
廊下是条小河。
我想说的是,住在水边,这真是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