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和荸荠，两种特别乡土和廉价的水果。甘蔗，长长扭扭；荸荠，黑不溜秋，不仅没有美貌，甚至有些丑陋。但是它们淳朴、实在，农民喜欢它们，日常生活中有时还真少不了它们。以前，在我们嘉兴东南片的一些农村，几乎每家农户的田地里，都能看到几垄身材高挑的甘蔗或一片鲜活青葱的荸荠。

　　一到秋后，甘蔗已经成熟，在农村的集镇和戏文场上最多的就是甘蔗摊。一根根甘蔗或靠在墙上或堆在摊前，卖甘蔗的老农身前围着围身布，手拿刨刀，在秋风里等待生意。甘蔗论根卖，一毛钱一根。顾客挑上一根，帮你刨去皮，再斫去梢，握住一头，把另一头递给你，根据你所需的长短，截成数段，留下根部，归于地下。如今卖甘蔗大多论斤卖，一根甘蔗五六块钱也买不下来，而且味道还不及以前的甜。

　　甘蔗分为果蔗和糖蔗。我们浙江北部的农村差不多都种果蔗，种得最多也最有名气的是在海宁许村、余杭临平一带。在甘蔗成熟的季节里，田野里甘蔗林一片连着一片，杭申公路两旁甘蔗摊一个挨着一个，绵延数公里。那时从杭州出差回来经过那儿，忍不住会停下车来，买上几捆。而义乌那边种的大多是糖蔗，有名的义乌红糖就是用糖蔗制成的。

　　甘蔗还是吉祥之物。在农村的婚礼上，总有一段段带皮的紫皮甘蔗放在果盘中，或缠着红丝线或包上红纸，寓意婚姻甜蜜幸福。在迎亲的船上或车上，总能看到两根缠着红绸的甘蔗，修长的身子，密密的节。祈望婚后生活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这一习俗，延续至今。要是没有甘蔗，就只能用竹子来代替。

　　荸荠，色泽和形状很像栗子，生长在地下，故又名地栗。但在婚礼上比较少见，也许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它比甘蔗更上不得台面。初冬，荸荠从田里被挖掘出来时，浑身粘满泥巴，常被堆放在屋角的地面上，任鸡鸭啄太阳晒。荸荠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熟了吃。而以前在街上或戏文场里看到的荸荠，以熟荸荠为多，而且大多论串卖，一根竹签子上串上五六个或七八个，从小到大，整齐排列，糖葫芦似的，记得当时只有三分钱一串。

　　别看东西便宜，三分钱一串的熟荸荠，像我这样的穷孩子有时还真买不起。记得在“三年困难时期”的一天早上，家里既无钱又无米，父亲拿出他心爱的水烟管和祖父留下的绎梅条长烟杆，还有一张团匾，让我到平望镇上去卖。我饿着肚子走了好几条街道和弄堂，才把祖父那支精致的长烟杆卖出去，换回四元五角钱。手里拿着钱，饭店不敢进，糕饼不敢买，我知道这是一家人的救命钱。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一串熟荸荠点点饥，吃的时候连皮也舍不得吐。

　　荸荠生吃更有味道。生荸荠中有一种叫扦光荸荠，就是去掉皮，在清水中漂洗干净，然后装入盘子，加进一些白糖，用牙签或叉子挑着吃。这种吃法既卫生又文雅，但失去了很多荸荠的真味。

　　吃荸荠应该啃着吃，把荸荠洗干净，手指捏住荸荠的上下两端，然后一边啃皮一边转圈，等最后把荸荠的皮连同底部那个蒂头都啃干净了，就会看到一个淡黄的牙上顶着一个雪白的扁圆形的荸荠肉。荸荠肉质洁白，味甜多汁，有着淡淡的清润香气。一口咬进嘴里，汁水飞溅，清脆可口。这种吃法虽土，吃相虽难看，但可得荸荠真味，甚至能吃出雪梨的味道。因此，荸荠还有“地下雪梨”的美誉。或许正缘于此，我依然怀念这种吃法，就像怀念儿时的煨野豆、嚼茅根、吃桑果。因为这些“布衣”食品，曾是滋养我身心的美食，成为我无法淡忘的童年记忆和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