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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灰里的银元
2015年12月4日 10:53 来源:嘉兴日报 薛家煜

   天蒙蒙亮,阿顺就把家里大半棚的猪灰,一担一担地挑到了南埂的田畈里。猪灰折算工分,他家两头猪踏的用壮(肥料)算是变成了年底分红的一笔“收入”。

  回到家又扒了两口冷饭,阿顺摇船去镇上买化肥,要去挣“一天一划”的出勤工分。

  猪灰是猪粪和垫棚杂草的混合物。搭猪灰作基肥,要人用手直接抓起它均匀地向田间抛撒。农民习以为常,少有人计较清爽腻心的。街上吃早茶回来的佑观被派到这个活,他二话没说,直奔南埂田畈。

  佑观在田里一把一把地搭猪灰,突然猪粪里捏到一块硬邦邦、圆溜溜的薄片子。他好奇地随手在脚边小水潭里嗵嗵嗵地洗了几个来回。“啊——是块银洋钿。”识多见广的佑观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阿顺摇船回到村里时,佑观正在河埠洗那双臭不可闻的手。一见阿顺,嬉皮笑脸地和他耳语了一句话。阿顺顿时脸色发青,脑子里“嗡——”地一下。他三脚两步赶回家。进门直奔猪棚,翻起棚中搁板上堆放的乱柴,见到一个散开的旧布包,阿顺呆脱哩。几枚撒在柴屑间的银洋钿,好像一块块投向他心口的小石头。

  阿顺家有几块银元,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土改时,他爷(嘉兴对父亲的称呼)暗想顶好能分到一条牛腿(村里地主的一头牛要几户贫雇农分),但下中农的阿顺爷“六节(指)头算卦——轮勿着”,得了地主浮财几个银洋钿。当时,银元到银行兑换,一个作壹元人民币。虽说这也值钱,可为此纠结了很久的阿顺爷还是保留着,一直传给了儿子。

  “文革”起,破“四旧”。佑观街上吃茶回来讲起镇上抄家抄出银洋钿的事,让阿顺听得心惊肉跳。家里的银元成了他的心病。藏到屋顶瓦楞里,不好;埋进地皮墁砖下,也不好。一旦被人知道,虽说下中农的成分也很革命的,可银洋钿上的大头(袁世凯)、小头(孙中山),造反派只晓得这是蒋介石,更有洋钿上“民国”两字,触目惊心,说你“为蒋招魂”,那浑水够你喝几壶了。

  勤劳精明的农民,都有一手“三脚毛”的本事。泥水、木匠,阿顺样样拿得起。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个怪招:把银洋钿藏到了锄头柄里。

  心事从屋里转移到锄头,阿顺仍是坐立不安。墙角里的锄头,万一别人来借用,或邻居自己动手挪了就走,用力勿当,定然露馅。于是,每天出工有用无用,阿顺是锄头随身……

  下雨天,队里开会,阿顺拎着锄头进了会场。队长是个退伍军人,兼任民兵连长。他那个“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很紧,早就觉察到阿顺扛了把锄头晃来晃去的,似有隐情。到会议结束,社员离开时,队长突然一声:“阿顺,你这把锄头留下。”阿顺一听,如雷轰顶。可他又不敢拒绝,知道这样一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伎俩就不打自招了。

  队长把锄头从上到下琢磨了许久,又反复转动竹柄,没看出有记号,文字什么的,满腹狐疑的他把锄头扔在一旁。

  锄头留在队长手里,阿顺是浑浑噩噩,一夜难眠。天亮了,雨也停了。可他不敢去见小队长。挨到派工,他生怯怯地来到队部。队长一见阿顺,带着奚落的口气说:“锄头拿回去,勿要成天掮了伊,神经兮兮。”阿顺屁也没敢放,取过锄头,如获大赦,一溜烟奔回了家。他关紧门窗,急忙用榔头敲脱锄头脑的木枕,退出竹柄,撬开竹节,拔出木塞,勾出布团,几个银洋钿从竹筒里倒了出来。“啊——”阿顺一屁股瘫到地上。要出工了,他手忙脚乱地寻了块旧布将银元一包,屋里几个来回,冲进猪棚,把布包塞进了棚架上的乱柴堆里。

  烧饭取柴,今朝抽一点,明朝抽一点。天长日久,柴垛松动,布包散开。一枚银元从搁板缝隙中跌入猪棚,被猪脚踏进猪灰,又让阿顺亲自挑到田里,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阿顺和佑观相遇,一个张口无语,一个欲言又止。猪灰里银元的事,两人心照不宣。

  许多年过去了。银元成了收藏的宠物。后来阿顺把几个银洋钿分给了两个儿子,说它是祖辈、父辈人生的一段特殊经历。

标签:原创 责任编辑:谢冬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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