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秀桥堍有一家门面不小的琴行。落地的玻璃门壁透着光,一眼就能看到店内各种乐器的陈列。店主的父亲徐明是我的新识。农村拆迁后,他成了儿子的“伙计”。我散步路过琴行时,只要徐明不在接待顾客,他总会走出门来,挥着手招呼我到店里坐坐。
后室计时练琴房里,丁丁冬冬的钢琴声,飘到店堂,自由自在地在一架架钢琴、一把把吉他,还有高低错落的架子鼓间回荡。串串音符,仿佛在期待同伴的共鸣。清音萦绕,品茗聊天,在这样的环境里闲坐,有几分音乐茶座的享受。
练琴姑娘付费后走出店门时,闪进一个穿着黑色紧身皮衣的小伙。他向店家点了点头,直接走到货架前,指着一把棕色的吉他,问:“最便宜卖多少钱?”徐明迎上去,笑着说:“你好像来过,诚心买,给你打点折。”边说边取下那把吉他,报了个价。皮衣小伙接过吉他,转动琴身打量起来。
我一直很羡慕会弹吉他的人,小伙那爱不释手的样,就知他对这种乐器情有独钟,随口问道:“你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会弹它?”“噢,我是四川人,在王店打工,想学学它。”川腔的普通话中带着男生特有的磁性。一手持吉他的琴颈,一手抚摸音箱面板,满是笑容的他,脸上略过一丝羞红,这是当今年轻人脸上少有的表情。“你闲时不打牌,不喝酒?”“不,我不喜欢玩麻将,也不会喝酒,就爱唱歌。”“喔,这个爱好不错,它能受用一辈子。”我对皮衣小伙有点刮目,两人的一问一答,好像成了主顾间的交流,似乎有点喧宾夺主。
看来小伙不善砍价,也好像无心还价。将手中的吉他还给徐明,说:“你拿一把原包装的。”徐明去库房取货时,顺手将吉他提给我,要我帮拿着,以省下归位的时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接触吉他,装模作样地摆了个姿势,对小伙说:“弹吉他是很潇洒的呀。”“你会弹?”“哎,可惜我不会。”怀中的吉他,沟起了心中曾经的往事,我告诉小伙:我也爱唱歌,年轻时学过二胡、琵琶、三弦这些民族乐器。可是,我们经历一个匪夷所思的年代,家庭成分不好的我,黯然离开了宣传队。从此,我再也没有摸过乐器。寒冬过去了,春天又回到了我们身边。嗓子是爹妈给的,那些经典民歌又成了我生活中的伴。然而,上世纪八十年代总工会举办职工吉他学习班时,终因“十年”的阴影,我没有报名参加。
我不由自主地拨动了一下琴弦,“咚——”,悦耳的声音,震荡了我的心弦,它仿佛给了我一个发音的声调,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大叔,你唱得这么抒情,真好听。”“是吗?如果用它伴奏,我想,会唱得更好些。”“再唱一曲吧,大叔。”小伙的眼里闪着光,他好像忘记了讨价还价。“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吉他虽然没有出声,它却“伴”我欲罢不能地又清唱了一段。徐明捧着一个多边型的纸盒,边走边说:“哎哟,用吉他伴奏的话,更动听了。”曾是贫下中农宣传队员的徐明,我相信,他这句话不是商品推销的托辞。音乐喜好的共同语言,出自肺腑。
吉他,是自弹自唱最有“范”的伴奏乐器。风格不同的乐曲,它都能淋漓尽致。抒情民歌,琴弦上跳跃的是行云流水的音符;通俗摇滚,音箱里迸发的是激情四射的节奏。我不是店家的“托”。无伴奏地清唱老歌,可能坚定了小伙买琴学琴的心。
小伙背着黑色的吉他包笑着走了。琴行对街就是通往王店的公交站台。望着他阳光洒脱的背影,我知道,一把吉他不一定会改变皮衣小伙的命运,但肯定能充实他的人生。从此,王店的某个工棚或出租房里,会响起从杂噪到娴熟的琴声。也许不久的将来,“好声音”的舞台上,会看到一个四川小伙弹着吉他、劲歌热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