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风
金秋时节,雪白的棉花烂漫了大地。我突然心头一热,不由得想起年轻时在地里摘棉花的母亲。他弯着腰,偶尔站直身子,捶一捶腰背,抹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望一眼棉地,又弯下了腰……
大多数人只知道棉花是雪白的,却不知道那白色的棉绒中,浸透了汗水。白色棉绒中包裹的棉籽是黑褐色的,母亲把它们播下地,当棉苗儿顶着两片小小的嫩叶拱出地垄时,是淡淡的绿。打从那天起,棉地就成了母亲的领地,间苗除草,喷药灭虫,整枝打杈,样样都是细致的活儿。母亲精心打理着心爱的棉花,就像抚育儿女一样,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艰辛是不言而喻的。棉花开了,是一整片的五彩缤纷,红的、黄的、紫的,十分鲜艳华丽。待到花落,就有棉桃脱胎而出。草绿的棉桃躲在绿叶之中,带点羞涩,渐渐长大,隆起了肚子,像个孕妇。暗绿色的叶片和棉桃悄悄变成了褐红色,似乎有血脉在隐隐地流动。在母亲的期盼和守望中,在秋风的催促下,大朵大朵的棉花终于成熟绽放,吐出了棉絮。母亲,终于绽开了笑容。
收获的季节,母亲总是穿一件蓝布袄,腰间挂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兜,埋头在棉花地里。棉花摘下后,母亲就会送去轧花机店里加工,轧去棉籽,再回家把棉絮搓成棉条。每到冬夜,在一盏煤油灯的陪伴下,母亲总是坐在摇车(纺车)前“摇棉花”(纺纱)。我半夜醒来,总会看见母亲一手拉着棉条,一手摇动摇车,棉纱从拇指和食指中间抽出来,又细又长,连绵不断。车轮在旋转,“纡子”(纱锭)也在旋转,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从棉花到棉衣,还需要经过很多道工序。母亲用幅车把纱捻成线,装上筒管,梳成经线,灌浆,装到布机的横轴上,才能开始织布。织布机是老式的木结构,母亲坐在织布机前,熟练地把梭子在两排经线的空隙中来回穿送。每送一次,脚就踏一次踏板,织布机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十天半月,母亲才能织成一匹杜布(自家织成的布)。那时在农村,缝制棉衣,全靠手工。至今我都清楚记得,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把布平摊在桌上,用尺比划,用划粉在布上画线,再用剪刀裁剪成衣片,用线密密地缝。后来,每每读到孟郊的《游子吟》,就会想起冬日夜里昏黄灯光下的母亲。
少年初长成,离开家乡,我背着母亲缝制的棉衣和棉被,走进了陌生的世界。求学,谋生,它们陪伴我走过了无数个寒冷的冬天。如今,母亲已移居黄泉,存下的只有怀念,怀念那一个弯腰摘棉花的母亲,那一个在灯光下缝制衣服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