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情
那个推车婆婆从香樟树底下走过去。那一株香樟树,树冠亭亭如华盖,轻轻地把小镇揽在了怀中。
推车婆婆的推车上,摆着香烟和蜜饯。香烟码得齐齐的,有西湖、飞马、红双喜,印着花花绿绿图案,好似在办一个小型移动展览。蜜饯则用牛皮纸装着,包成三角形。
通常是小镇上的烟民,买香烟时,顺带给家里的孩子买上一包蜜饯。也有黄毛小儿,手中紧紧攥了几枚硬币,一边犹豫不决不晓得要选哪一样好,一边口水哗哗地直往下淌。
说起来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听到蜜饯两个字,口中就充满了酸酸甜甜的味道,口舌生津。我想小孩子的馋,大概是从吃蜜饯开始的。
我特别爱话梅,尤其爱吃奶油味的,那种闻起来有一股奶油香,再使劲一闻,可以闻得到果核上的一丝儿苦味。小时候吃话梅,光吃一粒就要吃上半天。一粒话梅吮干净,剩下光溜溜的核,舍不得扔掉,用砖头敲开,吃起来有点像杏仁,略带一点苦味。
自从发现了话梅核也可以吃以后,我们守在推车婆婆旁边,等待那些吃话梅的人,捡他们吃剩的核。推车婆婆发现了,连忙制止:“吃多了要中毒哩!”然后拆一包话梅,分给我们吃,告诫我们以后不能捡话梅核吃。
也许是被推车婆婆的善良感动。这时候,便有曾经偷拿过蜜饯的小孩子,主动向她坦白:“婆婆,那天我拿了你一包橄榄。”
推车婆婆听了并没有生气,笑嘻嘻地说:“记住,下次想吃啥就跟婆婆说,不能自己拿。”那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也嘻嘻地笑了。香樟树开了繁花,一条街都是香的。
我吃到过的最好吃的蜜饯,是一个名叫“张萃丰”的。记得有一次,跟着妈妈进城,在百货大楼底层的一个铺子里,摆满了酱芒果、橄榄、桃干、话梅,花花绿绿,五光十色。那时的我,高兴得简直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那蜜饯用塑料纸包着,纸上写了“张萃丰”。我猜,这大约是顶早的时候做蜜饯的那个人的名字。后来,每次进城,我都一路嚷着“张萃丰”,好像他是我家的一个亲戚似的。再后来,城里兴起了超市,这个牌子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来伊份、无印良品之类的进口蜜饯。
那日去小区门口的戴梦得逛超市,竟在货架上邂逅了“张萃丰”,一只褐色的小盒子上画了一个穿长袍子的人,手持竹筷,在江南的一间宅院里制蜜饯。仿佛久觅不遇的旧情人,有一天忽然又遇见了,那感觉真令人百感交集。
大抵在嘉兴,如我一样迷恋张萃丰蜜饯人还有很多。我把买的一堆话梅拿到办公室,引发了一场集体性怀旧。昔日吃话梅的那些小女孩,眼角长出了皱纹,两鬓冒出了白发,亦到了昔时与她们的母亲一样的年纪。
那个小镇上的推车婆婆,大约也早已不在人世了吧。可是,我好想念她。她是一个有魔力的人,赐予了小镇上的我们,一个酸酸甜甜的童年。
她推着车从香彰树底下走过去的画面,似一桢风景。或者说,推车婆婆、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小孩、买烟的大人,还有香樟树的繁花,小镇上所有的一切,皆是风景。
当有一天,我们从香樟树底下走散,那风景亦散掉了,仿佛一切从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