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风骤,吹落一地红叶李花。
初识红叶李花,要追溯到师范三年级实习那年。一辆大巴车拉了十来个人,以及三五架吉他、手风琴,还有行李箱,浩浩荡荡地穿过乡村公路,来到郊区一个名叫新塍的古镇上。
我们住的那幢教工宿舍楼,一个单元有两户人家,总共五层。
房子很小,一室一厅,房间里靠墙搭了一张床。现在想来,那房间真是挤,床一搭,几乎没有转圜的空间了,墙上也发了霉——大约总是雨季的缘故。
安顿好之后,我铺开纸,趴在床上用蓝墨水写信,寄给X。X不久前给我写了一封信,问我能不能当他的女朋友。我其实很想告诉他可以。但不知怎么,写到纸上,竟变成了“我们还是永远做好朋友吧”。
写完信,折成千纸鹤塞进信封,无意中瞥见窗前有一株树。开了一树密密匝匝的花,又细碎又安静,淡粉中有寂寂的白。乍见即是欢喜。
我想,若我在写信之前,瞅见这株花树,也许写在信上的就不是现在这个答案了。
但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遂下楼去采花,发现那树的枝干上贴了块牌子:红叶李。把采来的一枝花插在矿泉水瓶子里,好像陋室里也住了一个春天。
好几天过去了,X并未给我回信。我想一定是伤了他的心了。我纠结着要不要重新写一封,向他解释一下。但我知道像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一定解释的机会也不愿意给我。
那时到底青春年少,什么烦恼转眼就忘掉。
一日春光灿烂,搬了一把椅子到花树底下弹手风琴。弹的是一支西班牙曲子。楼上有人探出身子来喊:“喂,小姑娘,吵得人不睡觉啦!”那人说完却嘻嘻地笑了。隔几日,在楼道上遇见,他主动搭讪道:“小姑娘,弹得蛮好么。”那人原来是音乐老师,姓张,退休了住在这里。
后来,老张邀我们去他家喝茶,师母在一旁偷偷拉住我说,很多年没见老张这么开心啦。退休了以后,他便总是寂寞。
X没有再寄信来。我想他大概以后是彻底地不与我联系了。
实习的日子,我通常步行去学校,再步行回来。黄昏的时候,几个人去镇上的小饭店炒两个菜:韭菜炒蛋,酱爆螺蛳。吃完走回宿舍。途中免不了推搡笑闹一番。
春夜寂寂,有时我独自走在月光底下,看那天上挂着的一弯弦月,我不晓得那究竟是上弦月还是下弦月,单就它那娇美的模样,就把我的心俘获了。心中便隐约有了欢喜。
是的,那是一种褪去青涩、渐渐长大沉稳的欢喜。
实习结束前,老张请我们吃了一顿饭。跟我们说了一些好好工作之类的话。我一直记得在玄关门口,摆了一架黑色的钢琴,老张弹奏着曲子,我们几个实习生和着唱。
人生何其匆遽,花期亦然,不过才一两个礼拜,红叶李花就匆匆谢了,吹落了一地的花瓣。
现在想来,那时未必能体会一个退休老师寂寞的心,更多的倒是对落花的惋惜。
我和X到底再无下文。
可是某些过往,时至今日,仍像旧电影一样闪现在我面前。
我现在的办公室楼底下,亦栽了一株红叶李树。正值花期,从树底下走过去的人,无不引颈观望,继而匝舌赞之,那一树绚烂的花朵,真可以用“盛极”两个字来形容。
若在春天,可以收到这样一束烂漫的鲜花,内心当是喜悦的。但既没有人赠我,至于我自己呢,也懒得下楼去摘。只是每日隔着窗子,静静地伫立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