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多梦的季节。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拎了两袋粽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忽见老母亲站在老屋前，向我微笑。我正要向她走去，母亲突然消失在蒙蒙的细雨中，不见了。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

　　母亲去世已有20多年，每逢清明，我常常会梦见她，而且与粽子有关。

　　小时候，到了清明节，母亲总要包粽子。先把糯米用清水淘洗好，晾在那里，然后用清洗干净的箬竹壳，盛上糯米，包成三角形的、长方枕头形的，有赤豆粽、红枣粽等等，花样很多。母亲包粽子的时候，我总是偎依在她的身旁，吵着也要包粽子，她便随手给我箬竹壳，让我自己动手。我包的粽子无棱无角不像样，母亲总是笑着把我推开。“去去去，等会儿这只粽子你自己吃。”

　　粽子包好以后，就把它放到锅中烧煮。旺火烧，文火闷。我常常坐在灶门口，望着熊熊的火膛，感觉暖洋洋的，还会有点困。粽子烧熟以后，屋子里到处都是香香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粽子，边听母亲讲与粽子有关的故事。

　　清明粽子祭祖先。有时出远门，也会包粽子，作为路上的干粮。这在家乡已形成了习俗。

　　印象最深的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那时我要去城里上学，母亲特地为我包了粽子。临走前一个晚上，母亲细心地为我整理行装。她低着头，不说话，只顾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包扎得稳稳当当，生怕在路上散架。她又拿出一个小口袋，把煮好的粽子装了进去……

　　第一次，我尝到了生离的滋味。 “妈，你别难过，放假了我就回来看你。”

　　“你只要好好读书，别想着妈。”母亲微笑着。可淡黄的灯光下，我分明看见母亲的泪滴扑簌簌地从眼角里淌了下来。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知道，这一走，意味着再也不能和生我养我的母亲朝夕相处了。而未来的路，是那么遥远，又不可知……

　　从那以后，我每次吃粽子，脑海里就会浮现那晚与母亲话别的情景。

　　后来，我每次回家，总要买一袋粽子孝敬母亲，可她总是省下来分给乡邻们吃。再后来，我的子女也像羽毛丰满了的小鸟般，飞离了老家。每逢假日，到老家看望母亲时，她常常笑得合不拢嘴。告别时，她又常常倚靠在老屋的门口，微笑着看我们。

　　她苍老的脸庞上，温暖的微笑下，我又看到了她的伤感、无奈、忧郁和不可言状的神秘。那一刻，我的心颤抖得厉害，又一次尝到了“生离死别”的酸楚。我只能强作欢笑，劝慰着老母亲，也劝慰自己。

　　母亲还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然而，她的“微笑”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底。

　　我告诉老伴，母亲又在我梦中出现了。老伴说，清明节到了。是的，每年这个时候，我们总要带着儿孙，到母亲的坟上，摆好粽子，点上香烛，跟她说说话。

　　我想，九泉之下的母亲，一定能闻到粽子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