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诉你们我掉河里那件事。我已经跟别人说过无数次啦。嘻嘻嘻嘻。大概还要说无数次。一直说到我死为止。 

　　我去钓虾。我家堂姐姐来叫我钓虾。我最喜欢钓虾啦。因为虾好吃嘛。我们家河埠头石缝里的虾都给我钓完了。我们俩就想换个地方钓。反正也不远，就在那边那个水桥头。

　　我们俩一人占据一个桥墩。她在北面，我在南面。我就坐在桥墩上钓，那个桥墩凸出来一块。看到浮子沉了下去，我就站起来拎虾杆。我一起立，猛了点，屁股撞在桥墩上，扑通一声就下了河。

　　我咕咚咕咚就喝水。喝了大概有十几口水，或者几十口。我没什么心思数数字，满脑子就是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的事情都是听人说的。

　　我的小堂姐，大概大我几个月，也就九岁多一点。看见我一晃没了人影，呆了。但是也就呆了几十秒吧，也许是几分钟，她开始喊救命。我们河北岸的一个大伯正好经过，听见她蚊子一样嗡嗡嗡，还以为她在开玩笑。我堂姐急了，指着河里一只拖鞋：我不骗你。

　　大伯说他不会游泳。他奔过水桥，跑过田野，冲着人多的地方喊救命。俺们小队的人正在一起挣工分呢，听见有人落水了，所有人从田里拔脚就往桥头跑。也不是所有人，我妈除外，她笃悠悠地说出一句：哪个小孩这么皮？然后埋头继续拔秧干活。

　　四个大人扑通扑通跳下了河，像摸河蚌一样潜到河底去摸我。摸了有多久？有人说几十秒，有人说几分钟，反正最后是摸到我了。后来我见个人就说我命大，因为就那天水闸关着。要是水闸一开，我早就冲到水桥外的大运河里去了。四百个大人也摸不到我了。

　　我被摸起来的时候全身梆梆硬，一点呼吸也没有。死了呗。可死人也要当活马医啊。四个人举起我的腿和胳膊，一人一条，然后一二一在田埂路上跑，现场一定比较混乱。总之在没有把我分尸之前，我的一条腿就那么动了一动，举着的人开心地大喊：有救了！有救了！估计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不知谁去哪里扛来一口大锅，我的小肚皮就被支在那口锅上。当我吐出第一口水的时候，我妈一边哭哭啼啼，一边骂骂咧咧地来了。因为来得太急，她都没有带扫帚，真是便宜死我了。

　　从此之后，我就多了一堆的救命恩人。看见他们怪难为情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他们都是有老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