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坐落在嘉兴北郊,那里河港交叉,水面开阔,就拿我所在的村庄来说,四周就有钱家溪、小沙河、蓝荷湾、南杨荡、范滩等,条条水脉相通,织成密集水网。菱塘一片连着一片,家乡有句俗话:“七月七,撩菱秧。”说的是只消炎热的暑气一退,菱塘水面上,星星点点的菱花谢了,水下就开始结子,可以采菱了。也许从小受到“采莲南塘头,莲花过人头”这首诗的影响,每看到“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时,我总会想到,并固执地认为,水菱也是充满着诗意的。不是吗?杨万里的《菱沼》中就是这样说的:“柄似蟾蜍股样肥,叶如蝴蝶羽相羌。蟾蜍翘立蝶飞起,便是菱花著子时。”
清人沈谨学的诗说:“菱儿个个相依生,秋水有情总觉冷。”秋风凉,水冷了,采菱的季节到了。“风生绿叶聚,波动紫茎开,含花又含实,正待佳人来。”(南朝江洪《采菱诗》)江南采菱多为女子,她们穿红着绿坐在菱桶内,漂浮于万点碧田绿蓬之间,伸出藕白的手,采摘水菱,还不时飞出唱和之声,天上秋阳高照,白云飘飘,湖上白鹭翔集,菱叶如锦,微风荡漾,该是多么动人的情景。明人李昱《鉴湖舟中》就是描写了这一道靓丽的风景:“鉴湖水清越女白,日暮采菱歌正长。画舫香风移不动,藕衣深处看鸳鸯。”白居易的《看采菱》诗中也说:“菱池如镜净无波,白点花稀青角多,时唱一声新水调,漫人道是采菱歌。”采菱总是与诗和歌连在一起的。有时还可以听到动人的采菱情歌,“姐栽红菱郎栽藕,红菱牵到藕丝根。”恋人的情意是多么浓郁、直率、真挚。而陆龟梦的诗句:“妾住东湖下,郎居南浦边。闲临烟水望,认得采菱船。”含而不露,给人们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咀嚼起来,真是余味无穷。置身在这样的情景之中,一边采菱,一边欣赏,一边低吟诗句,这是何等惬意的事。
作为一个秀洲人,不免想起《鸳鸯湖棹歌》中有关菱的诗句,清代词人朱彝尊写道:“江市鱼同海市鲜,南湖菱胜北湖偏。四更枕上歌声起,泊遍冬瓜堰外船。”朱麟应续写的《鸳鸯湖棹歌》:“菱生别港角多尖,独爱南塘味最甜。一棹入城齐问价,家家水阁卷疏帘。”棹歌中把南湖菱无尖角、爽口、味甜的特点和小船入城卖菱、居民卷帘争相购买的画面都活龙活现地描绘出来了。我也忘不了清人胡寿颐的《水乡风情卖菱图》:“茅屋欹斜蔓紫藤,门临湖水碧波澄。砧声响罢炊烟起,村女前头唱卖菱。”诗句激起了我回忆童年的涟漪,每当中秋前后,小巷或街上总有小贩拎着一篮或挑着竹筐,拉着像水菱一样甜糯圆润的叫卖声喊道:“阿要买鲜菱啊!”那些生吃的鲜菱个个是水灵灵的,嫩生生,甜美异常。倘如是卖熟菱的,她们也会有腔有调地喊道:“阿要买新鲜百热的熟菱啊!”买卖菱时,她们就会放下身背的木桶,掀开盖实的旧棉衣,便是热气腾腾的熟菱,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惹得我们这些“小百戏”直流口水,更不用说用刀剖开壳来品尝它的喷香的菱肉了。
小时候,最有趣的是,一边吃菱,一边听大人们讲有关菱的故事。据说乾隆六下江南,驻跸嘉兴,见南湖碧波浩淼,菱叶飘浮,于是命令随从,贡上鲜菱,让他品味,不料红菱偏不买皇上的账,尖角刺痛了龙唇,惹得乾隆仰天长叹,“红菱如玉娇儿野,何日修得角如圆。”说奇怪就是奇怪,金口一开,后来的南湖菱就摇身一变,成了没有尖角的元宝菱了。我们“小百戏”,不懂什么是传说,当然是十分相信这个富有诗意、幻想而且美丽的故事了。
眼前,又到鲜菱上市的时候了,不免引起我的诗兴,逐点开电脑,试和棹歌一首如下:“壳薄肉甜味儿鲜,塘中菱桶水中偏。披星戴月忙采菱,湖上穿梭运菱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