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的秋季午后的一天,刚好学校放假,我在家里呆着。
此时,生产队长王春宝走进我住的知青草房,对我说:“小王,跟我去铁路边看看。”我当是啥重要事情,二话没说就跟着他走了。我们知青的草房离沪杭铁路线仅五十米的路程。不一会就到了现场。原来是一段很大的枫杨树枝已被拖离了铁轨中央,躺在一边。这天,正刮着七八级大风,有一棵离铁路仅三米的枫杨树的顶部被狂风吹折了,大约有三四平方米大小的树冠不偏不倚,刚好横在铁轨中央。此时,我们生产队唯一的一户富农王老虎从田间巡视回来,发现这一情景,不由分说,用尽全身力气将树冠狠命拖离铁轨,然后向生产队长王春宝告知了这件事。所以,老王随即约我一起去现场,让我作个证明。
王老虎年纪六十开外,已是满脸皱纹,身材高挑,土改时,他因家里雇有长工,而且田地亩数正好符合当时划分成分时的富农条件,因此被戴上了“富农”的帽子。在当时解放初期的农村,凡被划上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的统称为“地富反坏”,属“四类分子”,其子女也被称为“四类分子子女”。凡属这类人或他们的子女,要想作出些成绩那是很难的。
“富农”王老虎老实憨厚,勤恳努力。为了表示王老虎已经“改造”好,生产队里专门开了个会,决定摘掉王老虎头上那顶“富农”的帽子,使之回归到“贫下中农”的队伍中来,生产队便决定由我来起草写一份证明,以证明“富农”王老虎在大树枝横躺铁轨、列车即将途经我队沿线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毅然决然地把折断横卧铁轨中央的枫杨树冠拖离现场,因而避免了一场火车出轨的恶性事件。我将证明写好后,当着众人的面,朗读了一遍,并请每一位贫下中农盖章按下手印,然后送往大队部。没过半个月,公社果然派人来调查此事,找了好几个贫下中农了解此事,并找到了亲自为“富农”王老虎写证明的我,因我当时是大队团支部书记、民办教师,又是知青中唯一被选上的大队贫下中农协会委员,因此,公社保卫组的同志对我比较信任。我如实地讲述了那天发生的情况。
再过了一个月,正式摘除王老虎“富农分子”帽子的《决定书》下达了。这时,我心里高兴极了,能为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摘去“黑帽”而出了一分力。当天,王老虎和他妻子走进我们知青住的草房,表示了深深的谢意。我说,是你的亲身行动为自己证明了一切。
这件事离现在快要五十年了,但我却常常想起这件往事,因为在当时要为一个被称为“四类分子”的人洗脱“罪名”、给予“摘帽”要承担多么大的风险啊。万一上面批不准,弄不好会连自己都被牵扯进去,那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王老虎育有三儿一女,现在每逢在街上碰到他们,彼此都很客气,问长问短。而王老虎本人也活到八十多岁时去世了,那是他摘除了“富农”帽子后而去的。我想,他走的时候肯定是安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