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有段时间,我一直为家乡的地名而脸红——河泥浜,多么土不拉几的名字啊!岁月流逝四十年后的今天,河泥浜早已因土地整理而湮灭,不复存在。好在记忆不会消失,河泥浜连同她给我带来的喜怒哀乐,始终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
我的家乡是建设乡河泥浜大队(今属王店镇建南村)。河泥浜是大队所在地的一条小河,大队因小河而得名。这条小河自南往北,浜脚头有一棵高大的银杏,但我们只知道它叫白果树。从白果树开始,有一幢朝东的平房,大约六七个开间,依次是豆腐店、肉店、大队干部办公室等。与大队干部办公室形成直角的,是一幢朝南平房,也是六七个开间,那就是我读小学的地方。三个教室里有五个年级的学生,实行的是复式班教学,最东边一间是老师办公室。那时大队里的小学,不存在校长室教导处之类的专室,一间办公室,全校教师都挤在里面。
教室的前面就是土操场,那是我们课间和体育课尽情玩耍的地方。但篮架有框无板,一张水泥乒乓桌也裂开了大口。大家玩得扫兴,就相约到河泥浜岸边玩耍。因为小小的河泥浜,能够带给大家无尽的快乐。
冬天,河泥浜的浜脚全部结上了冰。我们先在上面练习“轻功”——看谁胆子最大,在冰面上走得最远。我们按照一定的秩序轮流表演,双臂张开,像老鹰展翅一般,迈出机器舞的脚步,轻轻的、轻轻的,越走越远,直到听到冰面发出咯咯声为止。这样的比赛,往往分不出输赢。也难怪,因为那时的我们,很难找出一个胖墩,都瘦小得如同猴子一般。
下一个课间,我们还是相拥着挤到河泥浜脚,这回是比赛“滑冰”。我们把在水面上削瓦片叫“削水片”,在冰面上削瓦片叫“滑冰”。先找一块形状方正些的碎瓦片,再绕几圈胳膊肘,做好充分的热身准备,然后瞄准方向,向着宽阔的冰面使劲地扔去。只听见“嗖”的一声,瓦片风驰电掣般地前行,最远的要达到二三十米才渐渐停下来。最有趣的,要数刚扔出去的瓦片歪打正着击中了停在冰面上的瓦片。两块瓦片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原先停止的瓦片几乎岿然不动,而刚扔出去的瓦片却马上改变了方向,继续滑行,但好景不长,没多远就耗尽了能量,停了下来。
在我们小学生眼里,一年一度的“药鱼”算得上河泥浜的狂欢节。“药鱼”在今天早已属非法行为,但在我儿时却是大队正确的“集体决策”。盛夏时节的某个上午,大人们在距离河泥浜脚五六百米的地方筑了坝,然后用一条小船在这段浜里边摇船,边洒药水,有时还来一阵敲锣打鼓。据说这药水非常神奇,能药昏浜里的鱼,人吃这些鱼却不会中毒。这样的道理,我们当然似懂非懂,只要能捞到鱼就好,不管大小。大人药鱼的时候,常常实行严格的“宵禁”——设专人看管,禁止小孩靠近浜脚,防止偷捞。但看管的人也有心慈手软的时候,我们趁其不备,一溜烟奔到浜脚边,伸出早已准备好的鱼兜捞起来。尽管靠近岸边的多是些鳑鲏鱼,但大家乐此不疲,一边捞,一边放入系在腰上的窠箩里。在回家的路上,大家彼此展示收获,洒下一路欢歌笑语。
我与河泥浜朝夕相处三年,后来转到乡里上学了。我记忆中的河泥浜河水清澈,鱼乐其间,水面上布满“东洋草”,岸边种植着几簇茭白,两岸的桑树脆嫩欲滴,查钉螺的岸脚上疯长着茅草,每隔一段就有一堆方便面似的“螃蟹污”。好一幅桃花源般的生态图画!后来我考取中专,到大队里拿“入取通知书”时,河泥浜一切如初,高高的白果树还是那样郁郁葱葱,矗立在浜头。
前些年,听父亲说,河泥浜浜脚头的那棵白果树死了,很可能是原大队的房子出租办厂被污染的缘故。再过些时候,父亲告诉我,河泥浜终于被填平了。政府统一规划,整理“箱子田”,河泥浜列入了整理计划。听到这个消息,我特意驱车赶到河泥浜原址。只见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微风吹拂,绿浪翻滚,河泥浜消失了,但记忆中的河泥浜永存。我只能用自己的笔,记录这条小河,让她融入历史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