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书沙龙

　　随遇而安

　　作者：汪曾祺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荐书者：

　　上海外国语大学秀洲外国语学校山明珍

　　-山明珍

　　最近，拜读了汪曾祺先生的散文集《随遇而安》。先生的文字如溪水般透明纯净，铮铮淙淙发着旷世清音，平淡却不平凡，细腻又清新，虽乡不土。梁遇春说，散文就是用轻松的文笔来谈人生，比起诗来，散文更是洒脱，更胡闹些。我从《随遇而安》中品到了这种洒脱不羁，甚至是有点小胡闹的况味。书在借阅之时，虽是黄乎乎地老旧，我却有点爱不释手。我迷恋先生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那种历经沧桑之后的智趣可爱。

　　容我做回断章取义之人。汪老先生《七载云烟》中这样写：我寻找什么？寻找潇洒。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不受物质和名利羁绊的行云流水般的自由洒脱。“隔江看花，隔窗听雨，隔着人世中一层一层占有的标签……活着，走着，看着，欣喜着，却没有患得患失的心情。”这是《人间草木》中的珠玑文字。大隐隐于市，先生便是闹市之中悠然见南山者。

　　“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气很凉爽，草上还挂着露水(蜘蛛网上也挂着露水)，写大字一张，读古文一篇。夏天的早上真舒服。”眼前浮现出一长髯老者欣欣然在露水灵灵的早晨挥毫泼墨，吟诗诵文，满窗鸟声唧啾。老者怡然自得，拈须憨笑。这便是先生的《夏天》，清纯如晨间的一颗露珠，不惹俗世尘埃。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与世无争宠辱不惊的老先生用了几个“他妈的”瞬间就化身为夏日里炽白而浓烈的栀子花。我捧着书兀自傻笑多时。好个“他妈的”，行自己的路，休管旁人说与不说。莫不畅快淋漓哉！(当然前提是不碍别人的事儿)

　　“好些年看不到土蜂了。这种蠢头蠢脑的家伙，我觉得它也在花朵上把屁股撅来撅去，有点不配，因此常常愚弄它……好容易可重见天日了，它老先生于是坐在大门旁边息息，吹吹风。神情中似乎生了一点气……”汪老先生《花园》中寥寥几笔，便把自己年幼时玩土蜂的情形描绘得活灵活现，恰恰昭示了老先生金子般的童心。任岁月已然，只童心不泯。或有人问：写这些昆虫什么意思？先生对曰：希望现在的孩子也能玩玩这些昆虫，对大自然发生兴趣。现在的孩子都只在电子玩具的包围中长大，未必是好事。先生的确高瞻远瞩，给时下的孩子们提出了中肯的建议。

　　《采薇》中汪老先生曾叙述，在黄土坡的中学任教时薪水极少，时常忍饥挨饿。只好挖些野菜果腹，吃得面有菜色。经人指点，先生和友人们到山里捉豆壳虫吃。在锅子里干爆了一盘虫子之后，先生“闭着眼尝了尝，果然好吃。”于是，便有了下酒的荤菜，并且吃得不亦乐乎。《采薇》中的这句“闭了眼尝”让我不由得联想到先生在《口味》中的小插曲：有位诗人请先生下馆子，只要了三个菜：凉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汤。从此他就吃苦瓜了。先生可曾“闭眼尝苦瓜”哉？

　　“提一菜筐，逛逛菜市，比空着手遛弯儿要好白相。菜市场就是最大的江湖。”先生喜欢到“江湖”闯荡，认为好白相(有意思)。他还自创了很多新菜品，譬如：塞肉回锅油条。“油条切段，寸半许长，肉馅剁至成泥，入细葱花、少量榨菜或酱瓜末拌匀，塞入油条段中，入油锅炸至酥脆。”他在厨房中一次小小的胡闹，便做出了人间美味。据说回锅油条嚼之酥碎，其声可动十里人。先生实是热爱生活之人。

　　汪先生年轻时，曾写过一首《早春》：“远树绿色的呼吸……”批判他的人说，连呼吸都绿了，把社会主义污蔑到什么程度！他被定为右派，写了无数检查，听了无数批判，还被下放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彼时，先生竟然联想起金圣叹临刑前的家书：“花生米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滋味。”不由得让人对他蒙冤受屈之时乐观豁达的精神肃然起敬。先生起过猪圈，刨过冻粪，也曾在马铃薯研究站画过图谱。他却称自己过了神仙般的日子。“我每天趟着露水，到实验田里摘几丛花，插在玻璃杯里，对着花描画。”还写了一些诗寄给友人，“坐对一丛花，眸子炯如虎。”老先生在困境中，双目尚且能炯炯如电。时过境迁之后，却只淡淡地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汪曾祺先生有一个观点：生活是很好玩的。他认为生活是“哄自己玩儿”。先生提的这个“玩”绝不是没心没肺玩物丧志的“玩”，而是赋予人生中一些单调乏味的活动以乐观的精神，豁达的心态，丰富的趣味，积极地面对生活。先生过着“陋室布衣，一束光阴付苦茶”“年年岁岁一床书，弄笔晴窗且自娱”的恬淡日子。写文章于他而言，是自我嬉戏和自我磨炼的方式，是“哄自己玩儿”，是得人生之“真趣”，绝不是媚世媚俗。

　　笔者且借先生小诗聊表感悟：“人间存一角，聊放侧枝花。欣然亦自得，不共赤城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