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风
我在小学里,因为自己说一口绍兴话无比自卑。
谁要跟我吵架,其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斜着眼睛骂出一句:那娘个闲腿。我就马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声都不吭了。所以到了初中,我的本地话已经说得比绍兴话还要好。我听着另外一个男孩子一口绍兴话,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他要是跟我说话,我就拿娴熟的本地话回应他。讲到不对处,我也和其他本地人一样,斜起眼睛骂出一句:那娘个闲腿。好像我自己早已是本地人一样。
但是要是在外面碰到小叔叔,当他一口娴熟的本地话来招呼我,我又绝不好意思也拿本地话回答他。特别是周围有其他人的时候,我就简单地说些象声词,比如噢、啊、嗯……没有人可以据此判断我是个绍兴人。
小叔叔很小就不说绍兴话了。他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都是一口本地话。但是他和我们说本地话,显然不像在外面那样流畅自然:有些字明明本地音出来的,但到一半突然又夹了绍兴腔。大概我们一口绍兴话,让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原本和我们一样。这时候大概他心里满是那娘个闲腿了。
读高中跑到城里,我一口本地话,混迹在本地人之间,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绍兴人了。我爹有一次坐了几个小时的轮船来看我,我和他站在学校的大梧桐树下,很庆幸周围什么人也没有。本来是应该带爹去寝室坐坐的,但是我想起寝室里那些操着阿拉的上海同学,似乎她们嘲笑的眼神已经斜了过来。我于是跟爹说,没事你就回去吧。爹把带来的东西交给我,转身离开的情形后来在我眼前晃了很久。
在我小小的思想里面,绍兴一直是个不好的词,不光是一口生硬的话,更是比别人更穷的生活。即便后来在课本里读到鲁迅,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当然,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