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听说能爬山，便报名了。

　　天公也作美。阳光像瀑布一般倾泻在车窗上，也倾泻在两边的田野里。油菜花已经怒放，满地碎金，黄得耀眼。有时，一朵两朵花，很难有美感，但一大片一大片，就蔚为壮观了。美，有时是种士气，是种豪迈，是种霸王的姿态。

　　但，美更多的还是自身散发的与众不同的韵味。

　　路边偶遇一片桃花林，花朵缀满枝头，粉红粉红的，说它像是天边裁剪下来的彩霞，或许太过老套了。但，似乎也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字眼了。桃花的妖娆，艳丽，妩媚，只一瞥，似乎就已经尽收眼底了，轻轻一颤，就铺陈开春天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来。

　　但不是所有的花，都可以成片。

　　一大片桃林未免太过俗气。它们更适合在屋角或者竹林外，闪出一枝两枝，足以惊艳。这样的桃花，才有自己的韵味，脱去俗艳，显出一份清静高雅来。

　　在一处院墙外，我就看到“一枝桃花出墙来”。娇粉的颜色，如秋千上的俏佳人。“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多了，连想象的空间都被挤满了。一枝两枝，足矣，就像丹青中的留白。我们的视野，我们的头脑，是不是也得留白，这样才能容纳思考的角落？

　　看到山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山总会莫名兴奋。哪怕眼前不过一百多米的山，我还是忍不住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兴许，上辈子我是山里的一棵树，一朵野花，也或者是山里的一条小溪，一尾小鱼。

　　一直想不通，造物主如何做到的。一座山拔地而起，刀削斧砍般，巍巍然居高临下。石头是它坚硬的骨架，峥嵘，陡峭，倨傲。虽然长着树，开着花，铺着草，葱茏，柔和。但每一处劈开的地方，都露出它棱角分明的本质。

　　或许，就是喜它这份棱角分明。风吹雨打，霜雪相欺，它不改本性；花香鸟语，草翠树绿，它不改初心。真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自然，“贫贱”更不能“移”了。

　　我喜欢青山，但更欣赏那光秃秃的山。如此贫贱的山，裸露着黄色的或者暗红色的肌肤，偶尔有些地方出现一丝绿意，也加剧了它的荒芜。这么苍凉但又这么从容淡定地立于天地间，把它所有的瘦骨嶙峋，所有的桀骜不驯都毫无遮掩地展示给世人。如此坦荡荡，如此面不改色，不亦君子乎？

　　下午去仙山湖。

　　这么美丽的一个名字，该有着美丽的传说。于是问船上的解说员。解说员是个美丽的女孩子，瓜子脸，大眼睛。

　　可惜，解说员的回答却很寡淡。没什么传说故事，这里，本来是个水库。因为要开发旅游呀，淹没了一个村庄，改的名。

　　女孩的解说倒也直白，虽然让人失望，但真实。世间的传说，都是假的，可人们偏偏爱听。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留有一块净土，收集世间的美好，善待自己的心灵。

　　真相，不美丽。所以，人们有时倒愿意相信传说。

　　其实，这湖很美，很大。微波粼粼，水光潋滟，坐在船上，仿佛置身于一块硕大无比的水晶上。

　　干枯的细细的芦苇荡，还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仿佛春天隔了这渺渺浩水，难以涉足。一只黑色的野鸭子，晃晃悠悠地游出来。大家都惊呼起来。及至后来看到黑色的野鹤，会游泳的野鸡，大家都惊异得张大了嘴。就连旁人养的那群麻鸭，在河边洗澡找食，我们都像个孩子似的欢呼起来。

　　自然的一切，就是这样扣人心弦，一朵野花，一棵野草，一只虫子，都是绝佳的画面。

　　后来还看了一片水上森林。说是水上，也不为过。这些杨树和柳树的根，虬结缠绕，裸露在水面上。叶子虽然谈不上浓郁，但也生机勃勃。女孩说，那本来是生活在陆地上的，后来筑坝淹水，它们就在水里活下来了。

　　原来，适应后，哪怕在水里，也能生根发芽。

　　看到那一棵树，我更为惊讶。

　　女孩说，那些光秃秃的枝桠，那些黑色的枝干，本来是淹没的那个村庄里的树。现在只露出上面的一部分。几十年了，也不倒，也不腐烂。

　　我看着这些凌乱的姿势。就这么直指上苍，枯瘦的树杈上，什么也不剩了。那些失去村庄失去泥土的老人，是否也这么苍老，这么孤独，但又这么执著。

　　我想不出来，一棵树死后，为什么不肯倒下，不肯腐烂。这里本该是一小片树林吧，现如今只剩下这些苍凉的手势，无言。

　　然后我就看到那棵树——它大半个身体浸没在水里。但它发芽了，抽出了几片绿叶。

　　它还活着！它居然还活着！

　　也许生命的种子埋藏在这些树的内心深处，外表枯竭，但内心一直是丰盈的。有一天，它们攒足了劲，就会像那棵树一样，迸发出绿芽来，直至复苏。

　　生命如此坚不可摧！

　　再累，再苦，活着，就有希望。永不放弃！

　　我对这棵树不禁钦佩起来。掏出手机，我为此趟旅行留下了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