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风
在绿野绵延、碧水潺潺的水乡,竹子是一种随处可见的生命景象。
简朴的村舍,总有丛竹相依,那些平静的家园,因此时时舒展出生动的诗情;清澈的河流,常有竹林相伴,让那些萦纡缠绵的流水,能够处处氤氲着朦胧的画意。
以前,在我家西边的田野里,有几处高地和土墩,那儿有三片茂密的竹林。
一到春天,万物勃发,花草无不争着铺开快乐的绿网。竹却不愿炫春,犀牛角似的萌芽,迟迟不肯露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场春雨、几阵春雷过后,它们才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一节一节地往上长。春笋长到五寸左右,便可以掘出来食用。于是,农家的饭桌上才有了笋丝炒韭菜、春笋烧咸肉等美味。
在新竹长到一丈多高时,竹子的外壳会自然脱落。我们常去竹园里捡拾笋壳,拿回家或用作蒲鞋的鞋垫,或当粽箬安放糕饼团子,还可以用它搓成绳子制作草鞋。新竹日长夜大,渐长出翠绿的新叶,尖尖的叶芯淡绿鲜嫩。叶芯清热解毒,采来煎汤,清香扑鼻。再过不多时,新竹便出落得亭亭玉立,透出清新可爱的身影。
到了炎热的夏天,竹园便成了纳凉避暑的好去处。那时乡下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凉风习习的竹园深受村民喜爱。小伙伴进竹园,说是纳凉,免不了又要淘气一番。有时摘些竹叶做成一串串风灯,用线系着,挂在高处,看它不停地打转;有时爬上竹竿,捕捉一种翠绿色的小精灵——竹蛙,然后放在手心细细把玩;有时攀下竹枝,在竹林中互相追逐打闹。玩累了,靠着竹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或翻翻小人书,说说俏皮话;或看昆虫打架、蚂蚁搬家;有时干脆就在那儿美美地睡上一觉。
秋天的竹园,不时传出秋虫的叫声。“嗒瞿、嗒瞿”的蝈蝈,“瞿瞿、瞿瞿”的蟋蟀,我们总在泥土、腐叶、乱石间寻找它们的身影。这时,竹迎风傲立着,原先每个竹节上羞答答的舌叶,上端生长出一团成熟的绿意。再晚些,霜来了,无边落木萧萧下,而竹子却是一阵霜添一份绿,逐渐绿得有些褐青了。
褐青的竹在冬天也不改色。绵绵的冬雪飘飘洒洒,竹子伸展手臂拥抱大朵大朵的雪花。一眼望去,竹林那绿白相间的颜色,将生命与自然、热情与冷漠烘托得何等生动,映照得如此鲜明。雪下得多了,那些驮不住的雪就在竹叶上纷纷滑落下来,在地上一打滚便不见了踪影。遇到严寒,将化未化的雪水凝结在千千万万的叶尖上,一粒粒结成晶莹的冰串,在微风中叮叮当当,宛如一曲古典乐。那落下的散玉,渗入湿冷的泥土,孕育着次年将发的新竹。
一年四季,婀娜多姿、随风摇曳的竹子,宛若江南少女,让人倍生爱怜。那份凝碧,那份空灵,那份朴真,更让人浮想联翩。它以箩、筐、篮、筛、椅、扁担、锄把、晒衣竿等最直接的方式,参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构成了水乡人家独有的风韵。
可惜,在那农业学大寨、战天斗地的日子里,村里所有高地土墩都被夷为平地,那些竹子自然难逃被连根铲除的厄运。竹园没有了,竹韵也就远去了。
幸好,水乡的土地上,如今还生长着许许多多的竹子。在我的心里,竹子一直是与南方山水同在的生命。在这些青翠的竹林中,每一棵竹子笔直而挺拔,每一片竹叶翠亮而秀美,每一节竹节分明而大气。它们把柔韧丰茂的青枝绿叶举送到高处,将生命的旗帜挥扬起来,呈献给高天流云,呈献给日月星辰,也承受着风霜雨雪。它们长年累月地守持在一块块生死相依的土地上,一起用坚韧的根节拥抱泥土,一道把村庄变得郁郁葱葱,为水乡铺陈出生气勃勃的秀美底色,也支撑起水乡人恬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