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鸡盼种田,小孩盼过年——这是我小时候听母亲说的一句顺口溜。这句话道出了孩子们对过年有多么的渴望。
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文革十年,正值少儿时期。那是一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对于孩子们来说,一年当中最想过的节日,不是自己的生日,也不是儿童节,而是春节。十二月廿三——事体犯关。这天一到,意味着过年的各项准备工作必须开始了。大人们在一个“愁”字中开始忙碌,孩子们则扳着手指开始倒计时,盼望着新年能早一天到来。
民以食为天。到了年底,这“食”可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那年头,各种生活物资,尤其是食品,都十分匮乏,什么都得凭票供应,但一些必要的东西还是要趁早准备的。因为白天要出工挣工分,所以,为了置办年货,大人们只能起个大早挤时间,上街排队。鱼肉等虽能凭荤菜票买到,但如果去晚了,就买不到好货。有时,为了买到那些不用凭票的“下脚货”(猪头、内脏等),往往半夜就得起床,可往往即使挤破了头,也不一定能买到。为了备足年货,当家人都要起好几个早。要是碰到“烂冬”(雨雪天气多),更是辛苦。
为了招待春节期间到访的客人,饭糍、冻米(即爆米花)、米粉也得准备。饭糍是那些具有一技之长的男人搨出来的。搨饭糍,一般放在晚上进行。一来,大人白天没时间;二来,晚上关了大门,可以阻挡搨饭糍时散发出来的香气飘远,免得香气把周围的孩子全都吸引到家里来讨饭糍吃。搨之前,先把一锅糯米烧好,然后两人一上一下配合进行。“上手”(搨饭糍的男人)站在灶台边,双手握着饭铲子使劲地搨饭团。“下手”(往往由女主人担任)负责烧火。片刻工夫,一锅香气四溢的饭糍便出锅了。这期间,孩子们往往在迫不及待地抢着吃那些碎屑和饭渣。
爆冻米师傅瞧准时间,挑着担子赶来了。担子一头,是煤炉和风箱,另一头是爆米机。孩子们拿着米和袋子,在摊子前排起了长队。炉火上,架着像大炮一样黑乎乎的爆米花机。师傅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摇动爆米花罐,不一会儿,随着“嘭”的一声响,一团白色烟雾升腾而起,热腾腾、香喷喷的爆米花便迸入了长长的麻袋,诱人的香气让孩子们的口水直流。
春节前的几天里,大队的粮食加工厂也热闹了许多。为了一家人大年初一早上能吃到年糕、汤团,前来碾米粉的男女老幼排起了长队。
到了腊月廿七八,空气里不时弥漫着一阵阵特有的香气,那是有的人家在煎盐齑卤或咸鱼卤。待卤水放入坛里冷却后,主人就把煮熟的猪头肉、鸡肉等也放入坛内。几天之后,这卤肉就成为一道味道很不错的冷盆菜。父亲拆猪头肉的时候,围在一旁观看的我和弟弟早已垂涎三尺。没等父亲弄好,兄弟俩就抢着啃大骨头上剩余的肉,有时争得面红耳赤。
不过,那些年,由于实行“割资本主义尾巴”,农户不能多养鸡,每家就两三只生蛋的老母鸡。所以,即使到了年关,大多数人家也不会轻易杀鸡吃。
在为“吃”忙碌的同时,家庭主妇们当然不忘为一家老小添置穿的。她们用一家人全年积存下的布票扯来布匹,然后请洋机师傅缝制新衣。晚上,她们忙着纳鞋底、上鞋帮、做新鞋。
和大人一样,这几天里,孩子们也在为过新年作准备。男孩子忙着积攒香烟壳子折洋片,做火炮纸枪;女孩则忙着追公鸡、拔羽毛,为的是做一只漂亮的毽子。
大年三十终于到了。直到这一天,生产队才开始给社员放几天假。孩子们不用干家务活了,聚集在生产队的水泥场上疯玩。临近傍晚,各家的年夜饭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然而,好的菜,不外乎萝卜(或茨菇)烧肉、肉嵌油豆腐、茭菜炒肉丝、鱼等几样。这一桌菜,先得用来“请太太”(祭祖)。仪式结束之后,一家人终于开吃年夜饭。男人喝的是自家做的米酒,妇女和孩子喝买来的甜酒。吃得最猴急、最起劲的当数孩子。孩子因贪吃而造成囤食、拉肚子的情况,时有发生。
由于手头紧,大多数人家都没有钱买烟花爆竹。所以,大年三十晚上,很少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条件相对好的人家,父母会象征性地给孩子发几角压岁钱。我家条件不好,所以,父母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压岁钱。我和弟弟兜里的那几张新角票,都是太太(太祖母或太外婆)和奶奶给的。饭吃好后,有些人家会炒些自家地里收获的蚕豆、葵花籽、花生等,给孩子们当零食。这时,有些孩子似乎已等不到大年初一,早早地穿上了新衣新鞋,到左邻右舍门前炫耀一番。大人们也没有太多可选择的活动,最常见的就是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打扑克牌。守岁这一习俗,我们这儿似乎没有,所以,不到半夜,大多数人早已进入了梦乡。
大年初一对孩子们来说,是最开心的一天。这天,每个孩子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吃了母亲做的年糕汤团,接下来,稍大一点的孩子必做一件事——出街壤(上街)。兜里压岁钱相对多的孩子到了街上,或许会买烧麦或馄饨吃吃。大部分孩子往往只买自己喜欢玩的东西,如“羊卵泡”(类似气球,吹足气后再松开,会发出羊叫似的响声)、火炮纸等。回到家,男孩子们聚在一起,吹“羊卵泡”、玩火炮纸,比谁发出的声音最响。下午,有的人会去学校的操场看大队文宣队表演的节目。
对孩子们来说,接下来的几天里,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跟着大人走亲戚。去的路上,大人往往会关照孩子待会儿吃饭的规矩:哪几个菜可以吃,哪几个不能吃。这是因为,有几样菜叫“看菜”,是用来凑数、装样子的,如整块的大肉(即东坡肉)、整条的鱼。你一动筷子,它们就会破相,再也不能用来招待下一拨来的客人了。
客人一到,主人家往往会先泡一碗饭糍茶或冻米茶给客人吃。吃饭的时候,大小客人都很“识相”:除非主人特别好客,很大方地夹“看菜”给你,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对“看菜”轻易下手。
家里来客人的情况,与做客时差不多。一个春节下来,那几只“看菜”热了冷、冷了热,能招待好几拨客人。直到春节接近尾声,那几只即将变质的“看菜”,才被一家人“消灭”。
到了初七八,生产队长开始派工,大人开始下田干农活。春节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