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朝(组诗)
津渡
《岭上的木头》
天黑前砍下所有的枝柯
在雪中,我们用它拖出一条新路。
弟弟还小,他在前面哭仅仅为他自己。
父亲独自留在岭上
听他的咳嗽,似乎能顺着树根拽出暗河。
而我几乎同时想到了山下的屋子
和岭上的木头埋在雪里是件幸福的事情。
《闪电点亮的土豆》
父亲在前面。
他往垄沟里填上一块灰粪
我便种下一颗土豆。
每一次躬腰,我都能看见他裤子上的破洞。
暮色在无垠的原野上悄然降临
接着,是秋雨
像冰凉的细绳子。粘在脚上的湿泥越来越重。
有一阵子,父亲离我很远。
那是黑暗里的摸索
更加沉默的缘故。但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
在闪电到来的一瞬
我才确信,我跟紧了父亲。
而这些土豆,也因此一次次被闪电点亮。
《在雪中跳绳》
是下雪天,雪还在下
你透过窗子
看到孩子们在天井里跳绳
他们顶着雪花在跳
雪花在跳
你在想,有什么东西落下来
就会有什么跳上去
你甚至想邀请雪人
走进绳圈,一起去跳
渐渐地
雪越积越厚
你想,他们应该跳得更高
或者,应该在屋顶上跳
在电视塔的塔尖
在高原
在喜马拉雅山的
山顶上跳
很多年过去了
你从稿纸上温习那场雪
看到了地平线
新的孩子,跳着,跳着
跳得高了
像雪片那样飞走消失
《给我的一滴》
我确信这是给我的一滴。
仅有的一滴。
调皮的一滴,酣畅的
饱满的悲恻的一滴。
离我最近的一滴。
露水的,或者
雨水的一滴。
大海,整个夜晚拍打海岸溅上来的一滴。
我眼里的一滴
无法用手掌捧住的一滴。
贴在窗户玻璃上
能用面颊温暖的一滴。
铁的一滴。锋利的,锐亮的一滴。
惟一的一滴。
被青草集体遗忘的一滴
躲过绳刺的一滴。
穿过童年
穿过所有镜子照见白发苍苍的一滴。
整个宇宙里的一滴。
黎明,蓄满全世界光亮的
一滴。
对着十亿根彩色光线发力奔跑的一滴。
给我的一滴。
曾经来过
即将消失的一滴。
天使之饵观自在一滴。
《高阳山》
离我上次寻访
芫花已开过数度。
枫香的辇盖,在寂寥的岁月中已从山脚驶向半山腰。
这些云,像猫一样
蜷缩在山谷里酣眠,倘若起身
它们会越过山尖以雨点的方式注入大海。
数年的观察,短暂的觉悟我究竟该写下什么?
麋鹿唇吻下衔接的水线,小云雀
随着风吹动的发冠在诗行里浮现,突然一起静止。
《醒来》
早春。低低的啜泣
来自于风,积雪的山顶
一匹马,耸动脖颈上的鬃毛。
虫卵埋藏在淤泥里。
二十只鸡,围着池塘啄食陈草籽。
猪在山坡上拱着新笋。
阳光像一个初生儿
它使干燥的树枝和裸露的
石棱柔和。
厨下的水瓢,闻到了梦花香气。
这几天,母亲的气色红润了许多。
摩挲着脸的双手
放下,搁在摊开的《圣经》上面。
大半生劳作,她已经获得解脱。
而一个无法安静的诗人
在春天里等待。他手心里握紧的石头
等待着,瞄准自己的后背狠狠地那一下。
《日常》
晚餐过后,一对金鱼的表情。
好像一不小心
就会蹦达出来,在桌面上噼啪印上红漆。
回忆这东西
九月,池塘里溃烂的紫背萍
为她喉咙里的那口浓痰困住,如今依赖于一方手帕。
嘿,他坐得那样地端正。
那张嘴不以为然,努了努
似乎要远去亲吻远山上的雪线。
她试着去揩他脸上的油渍
呵,米粒,一盏晶莹的小台灯。
但是,对老年斑的识明尚且要求,掌握精湛的手艺。
为了那无休止的折磨
黄昏,他们决定停摆休息。
四只手,四片枯叶竟然互相忘记了抚摸。
他的大腿,还有点劲儿
像粪叉那样凶狠地斜插过去。
她蜷缩在一边像一小捆干草收束。
曾有那样多明亮的窗子
阳光伸手进来,一把握住
瓶中的玫瑰。但现在,失眠倾听着沙漏。
这两个迟迟不肯安睡的主——
我的父母,曾经——在火的撞击中
创造出我,如今只是在时间里等待躯体凉透。
——314300浙江海盐中核核电运行管理有限公司周启航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