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物记
-李庆芳
看到这个标题,大家肯定以为“玉米”是超女李宇春的粉丝。错,此玉米非彼玉米——因为非爸爱玉,我就封了他这个诨号。不仅我叫,弄得儿子也不叫老爸,动不动就“玉米、玉米”的。
玉米爱好很多,而且经常变,一会儿发烧音响,一会儿研究书法,每样都投入,但时间都不长。唯独对于这玉,一直痴情不改。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玉,看到别人脖子上挂着,会上前摸摸看看;实在喜欢,还会厚着脸皮,夺人所爱,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为此遭我口伐:你咋这样呢?他一点都没有羞耻感:我咋不能这样呢?
我晕。
真正成为玉米,也就这几年吧。突然有个周六的早晨,他四点就从床上爬起来,说要去杭州古玩市场淘玉。我以为不过是又一次发烧的前奏,过不了多久就会偃旗息鼓。哪知道这次他让我刮目相看。几年了,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只要是玉友约好了的,他基本没落下过。冬日的清早,被窝里暖意融融,外面零度上下,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在枕头边吹着西北风:别去了吧!这家伙却丝毫没有犹豫,闹铃一响,他就一跃而起。嘿,你不知道,这玉米从前可是出色的“赖被窝王”,休息天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
玉改变了非爸的作息。以前除了工作,他还常应酬,喝酒、唱歌、洗脚,不时地半夜三更醉醺醺地回家,等得我通常是火冒三丈,连离婚的心都有了。可自从爱上玉,当上玉米,他居然开始不喜欢这样天天酒场、夜夜笙歌的日子了。电脑前、床头上,堆满了各类古玩书籍。一到家,除了电脑就是玉,一边挂在网上,一边拿着放大镜照着他的宝贝,看看这块,瞅瞅那块,还喃喃喃自语。看我在门前探头探脑的,也会招呼我上前,对牛弹弹琴。所以,日久天长,受他影响,我从屁都不懂,居然也能火眼金睛,识出个老玉新玉,器行、包浆、雕工之类的专业名词,也会偶尔蹦出一两个。更受他抬举的是,每每从市场淘得新品回来,他必让我先看过识过,然后报上价来。蹊跷的是,十次里总有七八次,我能猜他个八九不离十,让玉米啧啧称赞,弄得我心里偷着乐。其实我也就瞎掰,根本不懂。
自从成为玉米后,非爸逐渐有了一批玉友。这些玉友的名字经常挂在他嘴上,劳师傅、老王伯伯、王兄,一段日子下来,我虽然没见过面,却早已一个个了然在脑子里,活生生的了。
先说劳师傅,做一份驾驶的工作,工资不高,生活清贫。跟玉打了十多年交道,主要是做点买卖,用来贴补家用。不过非爸说,劳师傅虽说是半个生意人,但丝毫无商人的奸诈。从市场淘得宝贝回来,也就赚点辛苦钱,一两百块。遇上熟人张口,也常是一分不赚。所以,多年生意做下来,劳师傅依然清贫。不过,他乐此不疲,全然是因为喜欢这玩意。买玉卖玉成了生活乐趣,成了生命的一部分,难以割舍。
老王伯伯,经营着一家浴室。但浴室里常不见他人,古玩市场倒是去得勤快。七十多岁的人了,却跟比他小几十岁的玉友勾肩搭背,在市场里吆五喝六。老王不做买卖,遇见中意的掏钱买下,自己把玩。
这帮玉友时有碰头,通常在劳师傅家里,能神侃胡聊到半夜。有时我问玉米,哪有那么多话好说?玉米回话:哪里说得完!只一块新买的玉,他们的话题就永无止尽。话没说完,他们就互相交换宝贝,把别人的东东拿回家琢磨。所以,每次玉米回家看到我,只要口袋一摸,我就知道有货了。玉米交换回来的通常都是好东东,因为入行不久,几万的宝贝他还没敢伸手,所以只好拿别人的过过念头。手电筒,放大镜,左照照,右看看,口中还念念有词:好东西,好东西,到底不一样!我听见了,会马上搭腔:哪儿呢,哪儿不一样?听他说半天,我也会正儿八经地得出结论:几万块的宝贝,果然不一样。其实我压根没看出来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不告诉他,会伤感情。哎,你们也别告诉他。
今天买一块,明天淘一件,时间一长,玉米的成果就很明显了。家里的书柜辟出一个角,玉米找了几个废弃的包装盒,专门放他的宝贝。我说好像太随便了吧?玉米说,随便点好,万一家中小偷光临,他哪想得到宝贝就在这些毫不起眼的盒子中,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露了就露了吧,那几个破玩意儿也不值几个钱。
宝贝多了,玉米也心痒痒了,说要到市场上去估估价,第一检验一下自己的水平,第二,或许可以换几个钱,改善一下老婆孩子的生活水平。于是,周日上午,在古玩一条街,便多了一个玉米非爸。他跟几个玉友一起,拼凑起了一个摊位,上面三三两两的,摆着大伙的玉瞻、垄钩、烟嘴……一人负责管摊,其余四散淘宝。
开始,我也去过一次,帮忙看摊。问的人倒很多,但是买的人却很少,看得我心灰意冷,看来指望发家致富是不可能了。玉米不气馁,坚持去摆,偶尔也带回来好消息:赚了赚了!不过,非爸跟劳师傅一样,心态太好,一件宝贝只赚个两三百块就心满意足。有几件宝贝,拿去估价,人家出了高价,他反而不肯松手。我说,能赚个几千块,干吗不卖?他说,好东西再多钱也不卖,我还没玩够呢!
玩玉的人,都有一个毛病,这玉随身带着走。就说玉米吧,扒了他的衣服,能挂能戴的地方都满了。脖子上三串,手腕上两件,裤腰带上、裤兜里、衣服口袋里准有。走到哪里,只要有空,他就掏出这几件物事,摸摸,瞧瞧。遇上个同样是玉米的,大街上就互相交流起来了。我们旁观的,经常会暗中嘲笑:这两个玉痴,经常时间一磨就过去了,计划要干的事情又要泡汤。所以,跟玉米出门,得祈祷他不要碰上玉友。可现在玉友还真是多,出门就能碰上一个,没准您就是。
玉米自己挂玉,也要老婆我挂。他说玉养人,人养玉。我门儿清,前半句他没咋放在心上,主要是后半句,让他对我很钟情。我是个不喜欢这些累赘东西的人,但禁不住他再三怂恿,脖子上终于挂上了一件。不过就这个地儿,成了他的展览馆。他隔三差五要更换新品,一会儿玉花,一会老鼠,一会儿……弄得我最后火了,他终于消停了。现在,我脖子上的“扁豆”已经挂了有几个月了。
自从我挂上玉件后,玉米突然变得对我深情款款:经常在我做事的时候,把我拽到他跟前,只离他一鼻尖远。一开始我还诧异,以为玉米发什么神经,突然对老妻又有新感觉了?只见他松开我的衣领,伸出他的魔爪,直捣我的……嘿嘿,你肯定想错了,他掏啊,掏啊,从里面摸出一块玉坠来。
在床上也是一样,当玉米突然笑嘻嘻凑近你的时候,千万别以为他有什么想法,你仍然不过是他的左手,没感觉,还及不上一块玉。每天睡去的时候,玉米的床头都是古玩书籍,手里或戴着或捏着,书看完,玉摸好,他在对玉的遐思里甜甜地睡去。有时候,半夜我醒来,觉得身边有东西硬硬的,凉凉的。我轻轻地掰开玉米的手,物归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