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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才女”的人生轨迹
2015年3月24日 08:58 来源:嘉兴日报

  我们习惯于把古代中国女性视为一个被压抑的性别群体,生命中埋藏着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奴役创伤,但《张门才女》颠覆了我们的历史想象。在古老的中国艰难告别帝制时,张门才女们前后呼应着走向一个开阔的精神高地,她们所抵达的地方,也足以成为后来追求平等与解放的现代女性的精神故园。

  《张门才女》

  作者:(美)曼素恩

  翻译:罗晓翔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张门才女”指19世纪常州张惠言家族的三代女性。本书借助对张氏一门“才女”的研究,从女性的视角审视战争、叛乱、外敌入侵、王朝衰落等大事件的阴影笼罩下的中国历史。通过对张门三代才女的作品、地方志,以及相关回忆文章的深入解析,利用几近文学构拟的合理想象,曼素恩勾勒出她们在文学创作、人际关系、家庭生活、个人情感乃至政治立场等各方面的特征,并以“赞评”的方式进行历史学家的点评,成功地再现了大时代下清代“才女”的人生轨迹,为19世纪的中国史提供了更为丰富与鲜活的历史图景。

  作者曼素恩为加州大学戴维斯校区历史学系教授,曾担任美国亚洲研究学会会长。

  【精彩书摘】

    童年

  瑶卿刚开蒙时,只会反复背诵。她喜欢听自己背诵,但对文句的意义却不甚了了。在祖父的教导下,瑶卿和堂兄弟们已经学了《三字经》,并开始读《论语》。现在父亲把阅读范围扩展到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他也和瑶卿一同读《诗经》中的“二南”,父亲认为在这部经典中,这些内容是对妇德阐释得最好的。

  接下来当然是女学的经典。父亲让她从班昭的《女诫》开始,瑶卿则觉得十分乏味(瑶卿很喜欢班昭的诗词,她和姑姑一起读过)。作为“女四书”中的第一本,《女诫》是刊刻精美的钦定本。在父亲的指导下,瑶卿也读了刘向的《列女传》。父亲还常将《列女传》与明代学者吕坤编撰的《闺范》中的相似内容进行对比。

  瑶卿的父亲虽然对列女的传记感兴趣,但却不想多谈细节。他对瑶卿讲得更多的是妇行,不断强调士族女性应该遵守“四德”,提醒瑶卿她是一个闺秀——一个士绅家庭培养出来的德才兼备的小姐。自从记事起,瑶卿就能背诵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她愿意从列女故事中接受训诫,但父亲可能不知道,瑶卿更感兴趣的是那些插图和故事情节。她对于故事中的一些人物尤其喜爱,而刘向语焉不详的叙述则引发她的想象。通过那些简短对话和简单情节,她在脑海中想象着丰满的人物。那些捕捉了最具戏剧冲突情节的插图,尤其能激发她的想象。瑶卿特别喜欢“鲁漆室女”,她以激烈的言辞维护自己一介女流的忧国忧民之心。瑶琴也喜欢“楚野辩女”,她那番有伦有脊的言语将一位恃强凌弱、傲慢的郑国大夫说得无地自容。

  除了儒家经典之外,瑶卿的父亲还乐意让她读一些女子家训。他选了两本,让女儿为出嫁做好准备:蓝鼎元的《女学》和陈宏谋的《教女遗规》。这些书中关于妇行和妇德的内容在瑶卿看来不是太简单就是太苛刻,她并不感兴趣。但其他一些内容却吸引了瑶卿,让她了解到大家族中的生活,女人在复杂的家族环境中会面临的问题,以及御下、奉上的法则。瑶卿已经开始考虑这些事了,尤其是当她看到母亲来到钱家之后的命运时。作为父亲的长姊和同辈中最年长的一位,姑姑是家里绝对的当家人,这就使瑶卿的母亲处于家庭的边缘。加之没有儿子,瑶卿的母亲更抬不起头。立堂弟贻谟为继子,也只是强调了这一事实。尽管没人明说,可瑶卿能够感到母亲在钱家地位不高。她确信,自己的父亲不可能,甚至不愿意去改变什么。父亲和大姊感情极好,而且对大姊收留自己一家人由衷感激。

  作为常州人,钱家和汤家生活在一个女诗人辈出的地域。瑶卿的姑妈和很多汤家堂姐妹都是常州闺秀诗人中非常活跃的人物,瑶卿的姑妈也热衷于培养侄女的诗词才华。作为第一次试笔,她让瑶卿以“花”为题作一首五言或七言诗。瑶卿想到了卧室窗外庭院中盛放的花朵。那些花夜间绽放,日出闭合,因此她可以在诗中歌咏夜晚与清晨,月光与鲜花,日出与凋零。瑶卿花了两天时间作出一首七言诗,用了一个比较险的韵。瑶卿对她的诗作相当满意,当她再次与父亲见面时,便鼓足勇气给父亲过目。父亲只扫了一眼诗稿,就怒视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儿,咬牙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内言不出阃外!”

  ……

  为了取悦父亲,还未满二十岁的瑶卿决定不再写诗,并与闺秀诗人保持距离,最多只与家族之内的女诗人们打交道。在整个少女时代,甚至到婚后十年父亲去世之前,汤瑶卿再也没写过一首诗。

  尽管如此,瑶卿并未停止学习。她能接触到任何想读的经史典籍,并背诵了大量诗词,无论是名家之作还是二流诗人的作品。她挑出最喜爱的诗作,独自吟诵,直到烂熟于胸。

  婚姻

  张琦离家整整三年,瑶卿和丈夫完全失去了联络:没有一封家书,没有半点消息,也没给家里寄过一文钱。走投无路时,瑶卿将一些最精美的绣品送到一个富有的米行老板那里,并定期为他们家绣制嫁妆,以换得米粮。瑶卿还要抽出时间为一些家境较好的妇人做缝纫活。纶英才十一岁,纨英只有九岁,她们还太小,挣钱还指望不上。

  尽管羞耻感磨损着瑶卿的骄傲,她还是将家事操持得井井有条。她坚持让女儿们接受教育。她请叔叔——画家汤贻汾来家中小住,传授给女儿们一些基本的绘画技巧。四个女孩儿都很勤奋,而纶英在书画方面确有天分,这令瑶卿感到惊讶。有一次,包世臣在前往上海途中专程探望了张家,他也证实了瑶卿的看法。包世臣带着逗乐的心思向纶英演示了用大号毛笔书写篆隶,这是他最擅长的。包世臣也觉得篆隶不适于女性,尤其像纶英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瑶卿注意到了纶英的兴趣,可她没理由去鼓励纶英练习篆隶,更不用说这还要花钱。

  瑶卿有一小笔私房钱,这是从嫁妆里留下的,后来姑妈和亲戚中的其他女人也会给她些钱,瑶卿都放在这笔钱里了。用这些钱,她购买食品、维持家用,并支付下人的工钱,她也将钱放给亲戚和信得过的女友,好收点利钱。在丈夫外出的最艰难时日,瑶卿和孩子们几乎三餐都只能喝粥。只有邻居或朋友送来些鱼肉时,她们才能尝到荤腥。可家里却不断有客人来访——张琦那些需要接济的亲朋好友,或者受亲戚之托来探望她们的陌生人,这些人都要好好款待……客人们几乎想不到她们平日的食物是多么简单粗糙。可瑶卿知道外人还是在对她说三道四,她也明白叔叔已经把她的现状告诉娘家人了。可大姐和姐夫现在都不在常州,而其他亲戚也并不比她宽裕。事实上,当瑶卿看到他们有困难时,反而会时常给他们些接济或馈赠。

  嘉庆十六年(1811),张琦终于回家探视了几日。夫妻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因为焦虑和家事,瑶卿感到身心疲惫,而张琦看上去却踌躇满志。平生第一次,他给自己的妻儿安排了一个体面的住处:他租下了常州著名的“近园”,这是建于清初的一个小巧别致的宅院。近园里有个小湖(也许应称之为大池),湖里养着各色锦鲤,湖边假山环绕。山石间连以小桥,旁有亭阁,孩子们在这里可坐、可读、可画、可弈。曜孙特别喜欢这个花园,总在湖边的鹅卵石小径上疯跑,或爬到湖心的假山上玩捉迷藏,瑶卿和女儿们必须时时看着他。园中还有一位园丁,他修剪树木,让枝条优雅地倒垂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他还给木槿剪枝,在湖里种上莲荷。瑶卿在近园住了将近十年。

  现在,瑶卿有了一个体面的家,她又记挂起家里的亲戚。她尤其挂念的是堂兄汤韵清。韵清碌碌无为,但在瑶卿心中却有着特殊地位,正是他陪伴瑶卿的父亲走完了人生中的最后一程:他将重病的父亲送回老家,并且一直守护在病榻前,直到父亲去世。而更重要的,在瑶卿看来,是韵清对父亲的耿耿忠心:他仔细收藏了父亲所有的手稿,不使其散佚,所以当瑶卿日后请丈夫刊刻父亲的文集时,一切都是现成的。对于在父亲这些事上欠韵清的人情,瑶卿尽其所能给予了最好的回报:她邀请韵清来近园,和自己一家住在一起。

  当她向堂兄发出邀请时,瑶卿并未考虑此举将会带来怎样的流言蜚语。她的丈夫总不在家,而现在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单身男人却总和她同住一屋檐下。当然多数旁观者都不知道那是她的堂兄,可即便知道了,流言也不会停止。多年之后,张琦对于妻子因为善心而名声受损感到震惊。而瑶卿却不在乎这些谣言,她的乐善好施也未因此动摇。她又开始关心起另一个亲戚,一个名叫钱子贞的男孩,这是她姑夫堂兄的外孙。这个孩子的父亲和叔叔都曾跟随张琦父亲读书,因此张琦自小就与他们相熟。当瑶卿知道子贞因父亲去世孤苦无依后,毫不犹豫地将子贞接来近园,子贞的生母也跟着一起来了。子贞和瑶卿的孩子们一起读书,多年之后,当瑶卿一家北上前往张琦的官署时,仍然带着子贞及其母。 (以上为书中节选)

标签: 责任编辑:谢冬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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