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诗经》的烈度
《大学语文》,4课时,社区成人。三个条件从一个朋友的口中委婉地落在面前。想也没想,一口拒绝。
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算是走近了文学的门槛前;要为一群与文学不相干的人讲《大学语文》;虽然还是教师,但只是为学生和教师上过课。但是,最终还是无法抵御友人的开导,那就算它是一个低烈度的逆袭吧。
大学语文,浩荡三千年,从竹简的民歌《弹歌》开始,唐诗宋词,到《红楼梦》,直至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用四天的时间,在诗歌的海洋溺了一场水,才在这个年龄对风、雅、颂的文字有了图画一般的意象。
轻轻地用指尖翻开《诗经》那一页,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洗练的故事:“断竹,续竹,飞土,逐肉”。流畅,有节奏感。原来一个故事的魅力,是可以隐匿在文字的间隙里的,在画面的留白后面加注无数想象。直至看到“一言蔽之,思无邪”这一句,有如隔三秋之感。《诗经》中的这一句“思无邪”是对在水一方的青年男女爱情的偈语,爱无邪又纯真。回到诗经时代男女的表白,如今,一言蔽之的勇气已成为了梦中的呓语。蒹葭苍苍的困顿,凄怆又唯美,还真是契合彼时自己的心境:在水一方,佳人宛在水中央。想到人生的许多问题是隐晦曲折,或者是为了一个虚幻的名份,让我们走进了一个无常与失落的季节,就像雨季里的草,湿漉漉中夹杂着一种浓浓的霉味,无端地为一个人的落寞镀上一层灰色的雾蔼。一路带着《诗经》的情绪走向了唐宋,遇见了李白的豪放与杜甫的浓郁顿挫,却不觉中发现踏不上诗歌的节奏了。流畅、清新和练达的文字之学,变得高亢、华丽了,我想,还是停下来,等等自己的心吧。
重温《诗经》,它的烈度5度以下,有轻微震感。而我惶恐,带着这种有点朦胧的感性,为一群与文学不相干的人,诉说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
一双双同样明亮的眼睛,随着《诗经》的节奏开始,大雅、小雅、文字、爱情与忧伤。一晚的课,节奏平稳,内心里有了一份平静。课间,走下讲台,看到了一本本笔迹歪歪扭扭的笔记,大家围拢来,淳朴地拉家常,谈论子女的教育,自己的工作,我心里的节奏开始走调了。半年后,第二次上《诗经》课,《弹歌》的狩猎之乐;“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的形象,让下面40多双眼睛有了闪烁的样子,但面对这些拖儿带女来听课的文学不相干人,我决定息课了。
《诗经》的力度来源于这些与文学不相干的人,但经过三千年的风化,文字的力量还是让人陌生,倒是让我这个闲情逸致的人独自感动。《诗经》带来的这种撕裂感,让它在另一个标尺上的烈度达到了峰值。
你看,不是吗?河边的蛙鸣消隐了,红鲤仍在池里跳跃。也许,滴水穿石,那淡然俯首的苦修,“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境界,偶然,给我们带来了逃离引力和宿命的惊喜,但那是文学。每一个人依偎着大地的胸怀,孤寂地裸露在阳光下,瞬息即是夜晚,但他们仍需追逐《弹歌》里的猎物。在夜晚里,蝴蝶仍然有声,滴水仍旧继续。一个人在世间,需要有《诗经》的慰藉,而落地生根需要境界。
2.丝绸的感觉
室外成了一个火炉,立于走廊下,听到了手上皮肤嗞嗞的开裂声,于是重又退回到空调房。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树叶的丝丝声,在空调中怀念起丝绸的感觉。
想起了《陌上桑》。罗敷梳妆打扮后的一个清晨,桑叶碧绿水润,着绸穿绫的罗敷娉婷在桑园,那种绿意与轻盈似水抚过心田,滑爽与清澈。一叶叶的桑在纤巧的手中传递给一个个洁白的破茧之梦,周公的梦在24天的桑叶喂养下终于化蝶成为一个飞翔的翅膀,化成了一缕缕晶莹剔透的丝,那是宝贵与美丽的符号。罗敷们在一豆灯影下穿梭引线,为了牡丹的华丽,祈求龙凤呈祥,用丝线串起了自己不可透露的祈愿,在时不时抚摸过的丝绸中,露出自己绸缎般的情绪。
不会着线绣龙著花,但对小时候养蚕有着一些记忆。在河桥上洗匾,清扫蚕室,并给蚕室洒上石灰。最拿手的是采桑叶,坐在桑树上边摇树边让桑葚塞满自己的嘴,小伙伴们个个在桑树间伸出一双紫色的手,相互龇着紫色的牙哈哈大笑,这是童年暑假里唯一不能忘怀的快乐事。还有的乐事就是用手捧着大把的冰肌玉骨的蚕放在手上、脸上,犹然是丝绸般的冰爽又柔软,那是心与心抚摸,滑过生命的无声水迹。
到了夏天,女人的裙裾就飘逸起来。清晨,打开橱柜,黑的、红的、玖红、水色的……每天抚过一件件丝绸,心里的柔软已让每一天注满了丝绸一样的心情。 在这个夏天,每天穿着丝绸,与太阳对峙着,痴痴地想着蚕的一生。
3.闻梅渡寒
江南的冬天,已经习惯了它的阴冷。住在客厅里,四面冷意悄悄地潜入四肢,直至你的心,只得蛰伏在沙发上。在电热器的陪伴下,望着院子里绿的消残,池水的冷光,天的阴霾,自己日渐孤寂的身影,感觉一个冬天比一个冬天更紧的寒冷。
越过窗台,伸直一向蜷屈的身子,从水仙的绿中看看窗外的天色。永远迷迷蒙蒙的灰调,越来越杂乱的天际,前面的院子里仍然零乱的枯枝树叶。转眼自家庭前,一任如昨的灰色底调,发现光秃树杈间突显了那一丝丝的鹅黄,哦!该是腊梅傲霜的时候。在所有的花均无力生发的季节里,梅为冬季的萧瑟装扮了一份淡淡的清新,年年推卸叶的陪伴,寂冷地在冰霜雨雪中绽放着青春的傲气,低调、执拗,一如冷峻的青春期反叛。过了几天,院子里已是暗香浮动,它在阴翳的日子里,刺激了在屋子里已冻得发红的鼻子。竟然每天几趟,跑到室外的寒风里,在梅树下呼吸,暗香自然,无形又深入骨髓,令心朗舒展。
古人有“折柳赠别”的雅俗,我禁不住这奇香袭扰,学一回“折梅自赏”的孤芳。一瓶净水,满室清香,一扫冬天的晦暗。细细地观着梅,发现与邻院的老梅树有金钟与虎蹄的状貌之别,淡黄与深黄之差。自家的重瓣色淡,虽然溢香只是细微不同,但还是羡极了别家金钟的深度,似放欲放的娇羞。也许这是常人的劣性,总是熟视自己的一切,眼睛始终瞄着别人盘里的美味,身边的风景是每一人总是想摆脱的一件旧衣裳。所以,每天路过邻居的梅树,总是驻足,深呼吸一下梅的甜香,认真地数一下它的花瓣,数日如此。终于,盘亘在心里的占有欲,在年前的一个傍晚,驱使着自己拿剪刀伸向了梅树。这个春节有梅香的清远相伴,平静、安逸,沉浸在一种孤远的意境中。
这几天,原是含苞的几朵花骨朵,因为春讯,陆续开放,使厅内始终飘着丝丝的温暖的气息。我是一个相信生活充满了隐喻和启示的人。梅香渐渐地远了,这个春天,阳光温暖如昨,柔和的风,还有前天如此浩大密集又短暂的雪,悄无声息地在第二天隐去。阳春白雪本是一场浓烈又醇厚的化蝶之梦,因为壮烈、梦幻、短暂,竟是如此让人想念。生活了四十多个春秋,一树花的灿烂,路遇的一场幻化场景,只是一瞬间的秋鸿,但它胜过在身边天天为伍的任何人与事。与梅友为邻,与春雪相遇,是人生的一种境遇,也许它是这个春美好的昭示。院子里,已是有梅有桔,一直想植一株梧桐,家人取笑说,没有一个人会在自家院里栽这种小时候常见又普通的树种,不漂亮,不成材。我只是想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说法,心里还存着“梧桐引凤”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