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病不堪耕作苦 长宿牛棚泪暗流
随着如今越来越多青壮年外出打工甚至移居城市,“留守老人”成了中国农村的一道独特风景线。这些老人辛苦劳碌大半辈子把儿孙抚养成人送出农村,自己却仍拖着高龄的身体在农村继续劳作,过着自食其力的暮年生活。然而随着年事渐高、身体渐弱,许多老人已不堪农活重负。
江西省乐安县流坑村是我国首批历史文化名村,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260余处。村民董生发今年73岁,住在上百年的老宅子“培德堂”里。他只有两个女儿,都已嫁到外地,并在外打工。家里只剩下他和老伴两个人。
为了维持生计,董生发和老伴拖着高龄的身子种了两亩多粮食和一分多的菜地,每天有砍柴、养牛等杂活。“今年我已经不敢上山砍柴了,2月份在山上摔了一跤。”董生发说,“身体明显不如去年,一双脚经常会痛。”那天,他刚从卫生所打吊针回家,因为抢时间割稻累病了。记者问他今后生活怎么办,他说今后的生活自己不敢想,也想不了。
和董生发差不多,乐安县杏坊村的聂婆婆也过着“空巢”生活。坐在幽暗的老屋里,聂婆婆神情悲凉。她告诉记者,她今年81岁,50多岁守寡,遭尽了罪把4个儿子拉扯成人各自成家,如今就一人独守老屋,靠儿子给的口粮和自己种点菜勉强维持。她说自己眼昏耳聋,腿脚不灵,有时病了睡在床上想喝一口水都没有,去年生病在屋里没人知道,就一个人哭啊,想着老头儿,早点到那头去做伴。
在湖北罗田县三里畈镇六家坳村,年近60岁的肖作章患有中风、肺结核、冠心病等疾病,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家里4亩半田的重担全压在老伴李菊平身上。肖作章说,两个儿子不争气,已经5年没管家里。自己最担心的是老伴,“我很想把自己的眼睛卖掉,供老伴养老。”
罗田县九资河镇张家咀村地处大别山腹地。76岁的村民邓寿银在一间5平方米大的“牛棚”里住了6年。牛棚由土砖垒成,旁边紧挨着一个猪圈,臭气扑鼻。以前这是家里养牛的地方,现在成了她的住处。她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老伴已去世。两个儿子盖的两层新楼连成一体,与牛棚只有几步之遥,可她却无福享受。邓寿银靠砍柴、种菜维持生计,由于与儿媳关系不好,她一直住在牛棚里,即使过年也没有在一起吃团圆饭。村里72岁的王问初和老伴张水银也在一所废弃的村小借住了4年。二儿子把他们的老房子拆后建了新房,儿媳就把他们赶了出来。
在安徽界首市田营镇,当地村民告诉记者,村里一位80岁的老人前两年因为年纪大了,种不动地,在县城的儿子又不赡养,结果生活无着,活活饿死了。
传统养老防线被冲破 农村养老困境重重
记者在赣鄂皖一些乡村采访时,基层干部普遍反映,农村老年人面临着经济供养、医疗健康、生活照料、精神抚慰等诸多共性难题,其中养老保障是重中之重。特别是随着近年来“养儿防老”“土地养老”功能的弱化,不少老人的生存环境日益恶化,老年生活难以维系。
湖北罗田县退休干部、原县科委主任蔡炳文今年78岁,曾多年在乡镇工作,对农村情况比较了解。他说,近年来“养儿防老”受到了严重冲击,在很多农村地区,子女无力赡养、互相推诿、财产分配不均、家庭关系不和等导致老年人无人赡养的情况屡见不鲜。一些地方孝道文化备受冲击,老人想靠子女赡养“根本靠不住”。
众益伙伴老年文化发展中心是一家民间公益组织,近年在苏豫冀蒙等地农村就老年人生存现状进行过专题调研。该中心项目主管邢焕萍认为,目前我国的家庭赡养功能趋于弱化,“养儿防老”传统受到严重冲击,作为农村老年人养老的一道重要防线已濒临崩溃。究其原因,非常复杂,包括每个劳动人口所要抚养的老年人口数量增加,经济与社会的转型导致人口流动加快,传统大家庭被小家庭所取代,子女赡养老人的经济能力有限,传统孝道和伦理道德的淡化等。
作为农村养老另一条重要防线的“土地养老”也难以为继。安徽界首市田营镇一位村干部对记者说,现在好多农村年轻人外出打工挣钱,留下老人和孩子,农忙时年轻人也很少回家,所以老年人里里外外种地种菜,特别忙、特别累,再加上有病不治,不少都累死了!
邢焕萍认为,土地养老是指农村老年人依靠自身承包经营土地的种养收入进行自我养老,这仍是我国农村养老的主要方式。但这是以老年人身体健康尚存劳动能力为前提的,一旦健康状况不允许他们再下地劳作时,他们往往会因病致贫、贫病交加,相当部分老人的处境十分糟糕。
此外,农村公共养老服务的薄弱和养老机构的缺乏也使得农村老人感到“老无所依”。董生发说,现在农村的敬老院养老院建的非常少,仅供五保老人养老,对于他们这些有子女的老人则因条件不符合,无法进入。
蔡炳文谈到,如今城市都在搞社区养老服务,每个小区都建设“托老所”,提供一些送餐、娱乐服务,可是在农村就没有这些,但农村恰恰是空巢老人最多、最需要这种服务的地方。
不少基层干部和农民还感到目前一些地方政府对农村养老问题的投入不足、重视有限,以及农村养老保障网络的不到位。江西省乐安县流坑村董明旺今年69岁,他说现在社会伦理道德衰落,不只表现在农家子女不孝,村集体也存在不尊老敬老状况。流坑村6000多人,村子这么大,老人这么多,没有一个老年人组织,村部旧食堂一直空着,就是不给做老年活动场所。老人们只能集中在农贸市场上坐坐玩玩,夏天乘凉,冬天晒太阳。
罗田县政府办老主任潘恩全退休后回到老家三里畈镇鸟雀林村居住,他说,今年国家下大力气出台了新农保政策,但目前仅为部分地方试点,还未全面推开。因此村里年纪大的村民普遍反映,国家新农保政策好,看着是好,就怕享受不到。60岁的盼等心急,70岁的望尘莫及,80岁的遥遥无期……他担心地说,按照新农保到2020年全覆盖的10多年间,不知有多少老人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养老堪忧引发诸多社会问题 构筑全方位养老保障网迫在眉睫
基层干部认为,随着农村老人越来越多,“空巢化”严重,农村养老保障如不得到尽快解决,将会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
记者在赣鄂皖一些乡村采访时,发现不少农村老人因养老无着对生活比较悲观,甚至存有轻生念头。乐安县流坑村的杨法金今年77岁,她的老伴已经去世。杨法金没有收入来源,儿子对她不孝顺。她说:“没有吃的,我只有去讨饭了。如果连饭也讨不到,我只有自杀了。”
潘恩全2008年底和三里畈镇六家坳村65岁的老支书肖作勋一起,走访鸟雀林和六家坳这两个相邻一公里远的村庄,了解农村老人生活情况。他发现,农村老人自寻短见的悲剧常有发生。在鸟雀林、六家坳两个村,近年来就发生了7起老人自杀事件。潘恩全说,农村老人自杀问题并非此处独有,据平时了解,在其他地方也同样经常发生,甚至更为严重。
去年底,年近七旬的湖南农民付达信,在北京火车站“抢劫”后不跑不逃,等候警察来抓;他自称抢劫是“为了反映生活困难问题”及“入狱养老”,恳求法官重判自己,希望最好能在监狱中度过余生。
中国社科院法学所研究员曾庆敏认为,付达信事件是个危险的信号。如果农村老人权益无法保障,不排除还会有人铤而走险,通过犯罪来实现“牢有所医”“牢有所养”。如果越来越多的社会矛盾选择以这种极端方式爆发,势必影响整个社会的和谐稳定。
采访中,不少基层干部和专家认为,构筑全方位养老保障网迫在眉睫。当前各地要充分重视农村养老问题,做好近期、中期规划,加大财政投入力度,多渠道多层次给农村老人以补助;如发放高龄津贴、政府购买公共服务等。同时,大力建设农村养老院,扩大入院的老人范围;每个村都要建立农村老年人协会,让他们有集中活动场所,排解孤寞,老有所乐。
国家出台的新农保,各地要不折不扣抓紧落实试点,保证财政资金及时拨付到位。宁可少上一些项目、压缩其他方面的开支,也要挤出资金支持这项重大改革,让农民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同时,国家有关部门是否可以考虑农村实际,适当扩大这一试点范围,加快推广步伐。
在完善制度建设的同时,辅以孝道文化宣传,加大孝亲教育,营造尊老敬亲的社会环境。通过评选“孝亲敬老之星”来发扬光大孝道文化,同时,可以尝试考虑孝道立法,采取更有力的措施弘扬中华民族尊老敬老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