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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
2019年7月5日 09:00 来源:嘉兴日报 简儿

※欢喜记

  乡下有菜园子,有荷塘,天光云影。还有一株李子树。

  今年是李子大年。我家的李子树,结了一树又大又红的果子。周末爸打来电话,让我去摘李子。爸出院四五天了,一个人住在乡下。

  乡下的大门敞开着,邻居们过来探视。昨天是小叔和小林婶子。小叔买了一只酱鸭。小叔说,本来要买蹄髈的,可是去得晚了,蹄髈卖光了。就买了鸭子,补一补。

  爸让小叔把酱鸭放楼下冰箱里,说是晚上我们回来了一起吃。

  小林婶子说,都不知道你住院了。听春妹讲才晓得。以为春妹瞎说,问了金荣(小叔)才知道是真的。

  爸说,劳烦你们了。一个个这么忙,我这是外伤,又不碍事的。要你们一个个过来。真不好意思。

  小林婶子说,阿哥,看你这话说的,把自家人当外人。

  小林婶子是爸的堂弟媳。当初娶小林婶子时,村子里很轰动。小林婶子长得美,狭长的丹凤眼、白皮肤。娶亲的船是爸开的,还有小叔、水荣叔,一船的铺盖被褥嫁妆。众人笑嘻嘻地往上搬。小孩子也拎一个水壶,一个木桶。

  夜里大家去闹新房。小林婶子穿着大红色嫁衣,坐在床沿上,美丽又贞静。床上撒满了枣子、桂圆。众人推着新荣叔坐到小林婶子身旁。有人拿了一只苹果,用一根红丝线吊着,让小林婶子和新荣叔咬苹果。眼看两个人快要咬着了,那个人忽然把红丝线抽了,小林婶子和新荣叔咬了个空,亲上了嘴。大家纷纷起哄。

  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记得那一幕。一转眼,小林婶子老了,脸庞瘦削,深深地凹陷下去。

  前两年新荣叔中风,幸好小林婶子上夜班回来,看见新荣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忙叫救护车去医院,这才把新荣叔救回来。出院以后,新荣叔半边瘫了,说话也不利索,口齿不清。两个女儿,一个远嫁广州,一个在念大学。只有小林婶子一个人照顾老伴。

  新荣叔心疼小林婶子,说是养了两个白眼狼。

  小林婶子说,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事,哪里能给她们添麻烦?是不是嫌我没照顾好你?

  小林婶子温婉、倔强、不肯服输。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她掉眼泪。可是背地里,她一定掉过许多眼泪吧。

  小林婶子和新荣叔感情好。爸说,要是你新荣叔走了,你小林婶子也活不下去。幸好新荣叔捡回一起条命。

  爸叹了口气,我们这一茬,老的老,病的病,残的残,傻的傻。

  岁月太残忍。

  阿哥姆妈得了阿尔茨海默病。阿哥姆妈每天来我家几趟,来了,把几句话翻来覆去,说上几十遍。

  阿哥姆妈今天也来了,梳着两条麻花辫。她见到我,笑嘻嘻地说,小橘子,你来啦。

  我切了西瓜给她。她拿过去就吃。我说,李子甜,吃一点李子。

  阿哥姆妈笑着,两只手抓满了李子。

  爸说,从前万分矜持的阿哥姆妈,现在经常去拿别人家的东西。把美英家地里的玉米棒子都掰光了。美英背地里嘀咕了几句。你阿哥姆妈不是故意的,是脑子萎缩掉了,自己也做不了主。

  爸说,作孽啊。

  春妹也欺负你阿哥姆妈。有一次,你阿哥姆妈把春妹家的一盆虾吃掉了。春妹跳着脚,骂了她半天。

  你阿哥姆妈从此吓得见了春妹就绕道走。

  春妹是傻女子。不懂事。

  春妹几日不见我爸下楼,疑惑道,这么久了,怎么不见阿哥下楼,阿哥不吃饭了吗?

  我妈扑嗤一声笑了。你阿哥又不是神仙,当然得吃饭。他不下楼吃,我给他端上去呀。

  春妹闪了闪大眼睛,终于明白过来,哦,原来是这样。

  爸说,在楼上听见春妹一个人叽里呱啦说话。春妹虽然傻,村子里谁家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比谁都灵清。甚至于来过村子一次的人,她都记得。她老远就能知道田埂上走来的人是谁。

  有一次,我家一个多年未来的亲戚来串门,春妹急忙来报告:阿哥,你家亲眷来了。

  我爸四下望了望,哪来的亲眷,别神神叨叨的。

  果然,一会儿,爸的一个表弟来了。爸的表弟福荣,住在田乐村,春妹只见过他一次。况且,春妹来告知我爸的时候,福荣还在一两千米之外。福荣听了也觉得惊异,问春妹,那么你晓得我是谁?

  春妹说,怎么不晓得。你是福荣。这下,福荣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从春妹辨人的本事上,我始知世上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可以称之超能力。

  春妹跟着我妈去捞浮萍,捉小鱼小虾,喂鸭子。

  我妈给春妹一把李子。春妹欢天喜地接过去。春妹说,嫂嫂,你家的李子真好吃。

  春妹又说,嫂嫂,我可以摘你家的李子么?

  不行哦。我摘了送给你吃。不能随便摘别人家的东西。

  春妹点点头:不然建良会凶我,对不对?

  对。我妈点点头。

  有一次春妹摘了别人家的番茄,建良揍了她一顿。她躲在屋子里嘤嘤哭了半天。健良骂她,蠹头。

  所以阿哥姆妈吃她的虾,她也骂阿哥姆妈是蠹头。

  我妈说,大芬年纪大了,记性差了。你不要骂她哦。你要是不骂她,我以后吃酒席都让你跟着我。不然以后我不要你跟了。

  春妹说,好,我跟着嫂嫂。嫂嫂待我好。

  春妹傻归傻。好坏还是知道的。我妈心慈,总不忍她受到欺负,去隔壁村拜佛、吃酒席时,隔壁村的人对她指指点点。我妈便护着她。

  有一次,我妈把一个用旧的老年机送给春妹。春妹很欢喜,拿起手机给她爸拨了电话,叽里呱啦说了老半天。

  我妈说,傻女子可怜哩。

  春妹的爸妈家里拆迁,分了几套房子,全给了妹妹。没有春妹的份。一个傻子,给她作甚?将来也不会养老送终。

  我妈知道了有点气愤,傻子咋了,难不成就不是人了。

  我妈说,春妹其实并不很傻。她会用电饭煲做饭,洗衣机洗衣服。春妹蒸的水蒸蛋格外好哩,比我蒸得还好,瓷实,一点也不塌。

  春妹只是话唠,心智还是一个小孩子。

  春妹和阿哥姆妈在我家待了一个下午。

  直到吃过晚饭,我要回城里了。她俩和我妈一起,三个人伫立在廊檐下。

  阿哥姆妈冲我挥手:小橘子,车子缓缓开哦。

  春妹也挥着手:送月饼再来哦。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摇下车窗,使劲冲她们挥手。

标签:原创 责任编辑:平彩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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