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情
母亲过世以后,父亲继续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整日孤独寂寞,唯有与猫为伴。
十多年过去了,父亲今年八十五岁,行动已经诸多不便,很多时候只能坐卧床上。我每次看望,一走进房间,就看见三只猫从父亲的被窝上或者床底下窜出来,“喵”的一声,逃之夭夭。父亲说,三只猫与他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早就像老朋友一样了,但见了生人,还是要警觉地逃走。
说起来,我家的养猫史可谓长矣。自我懂事起,四十多年来,我家一直养着猫。许是清贫之故,前些年家里只养一只猫,让它捉老鼠。而猫也确实忠于职守,消除了很多鼠患。小的时候,奶奶做饭时,饭锅的蒸架上往往要蒸上一小碗“猫鱼”,就是在河埠头淘米时淘到的“鲳条鱼”,不用剖腹挖鳃,只要用指甲在鱼鳍处一掐,捏出肚肠即可。吃饭的时候,奶奶也不忘吩咐我:快点吃,吃完了还要喂猫。每当这时,父亲也朝我点点头,显出鼓励的神情。
从小,我对猫说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喜欢。在我的记忆里,猫除了天生会捉老鼠外,更多的是离不开一个“懒”字。“懒猫、懒猫”,乡下人经常这样称呼它,而我也确实发现猫是经常会伸懒腰的——它后退着地不动,两前腿尽力前伸,腰部立刻呈现出一个浅浅的“U”字形。往往这时,猫还会抖抖胡子,发出“喵呜”一声,调子拖得很是悠长。到了冬天,灶洞的余温吸引了它,便使劲往里钻,沾上一身毛灰,真可谓“灰猫踢踏”。午后时光,猫还会蹲在留有余温的饭锅木盖上,闭目养神,逍遥自在。
相对于劳碌的人来说,猫确实够懒的,要不是捉老鼠,乡下人谁会养它呢?但就算不精心饲养,它的生存能力还是超强,每年总会下崽,一窝还五六只之多。有一次,我发现廊檐下的稻柴堆里生了一窝小猫。乘母猫不在,我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看,只见猫仔们紧闭双眼,头碰头,排排睡,真是憨态可掬。个把月之后的小猫更可爱,腿脚还不稳,可已经学会了淘气,一根鸡毛,一个线团,都成了它们的玩具,耍个没完没了。哎呀,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地抄起了老舍先生的文字。我师范毕业教小学语文,老舍先生的散文名篇《猫》编入不同版本,我先后教了不下十次,越教越喜欢,以至于熟读成诵。
老舍先生与猫亲密无间,他家院子里养满花,地上没有猫的运动场;伏案写作时,小猫还会跳到稿纸上,踩印几朵“小梅花”。这当然是文人雅趣,而父亲给予猫的关怀是另一种方式。有段时间,父亲气虚乏力,我们兄妹送他住院。医院里的条件比乡下老房子好得多,空调、热饭、小花园,还请了一个保姆。可父亲每餐端起碗来,念叨的却总是家里的三只猫没人喂怎么办。大姐嘀咕说,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怎么还老惦着猫?我沉默不语,我理解大姐的心思,但我更理解父亲对猫的情愫。
住院二十多天后,我送父亲回家。三只猫居然都在,看到父亲的身影,都依偎过来,“喵喵”叫个不停。父亲好像能听懂猫语似的问,这二十天来我不在家,你们都吃些什么?人生病可怜,你们也可怜。我听了,心头一沉,禁不住潸然。
现在,我每周回乡看望父亲,总会买些饼干、肉松和香蕉,便于食用,有时还会买父亲喜欢吃的凤爪。父亲说,牙齿落了,凤爪也咬不动了,但他没有阻止我再买。我知道,父亲吮吸了凤爪的味道之后,剩下的都喂给了陪伴他的三只猫。